皇帝冷笑,说:“她想要兵马,想要军马送行。”
晏倾睫毛颤了颤,墨玉一样的眼珠微动。
皇帝便知道晏倾猜出来暮明姝的心思了。
暮明姝不服气一个公主的待遇,她种种所求,都是为了和太子暮长亭一样。她不想当公主,她想当“王”,她要兵要马。但是在大魏,皇帝和群臣都会阻止她,不会满足她。
至今群臣都用女政祸国来解答南国灭亡的缘故。
群臣便不允许暮明姝上前多走一步。
暮明姝便要走迂回路线,哪怕是和亲。起码她是皇帝的长女,是真正的公主。她出嫁南蛮,风光自然和宗亲公主、被封的假公主不同。
她会借着和亲,得到她想要的兵马。
晏倾默然无话。
雨帘中,他想到了韦兰亭和卫清无。都是女子,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他曾助她们走上高位,可他不知道她们的结局是什么,他算不算害了她们。
檐角蛛网被雨打破,啪嗒掉地。潺潺如溪的雨声中,皇帝问晏倾:“怎么不说话了?”
晏倾轻声:“臣不知道如何评价公主。”
皇帝慢笑。
眼中既有自豪,也有寥落,还有忧虑。
他说:“朕还没有与广宁谈过,你直说便是。”
晏倾问:“陛下是否支持公主殿下呢?整桩事,其实只看陛下是否认可公主。”
他看着雨帘,轻声:“陛下也认为女子为政,是祸害缘由吗?是因为天下人反对她们,才遭来祸国之乱?”
皇帝起身。
他背对晏倾而立,望着茫茫雨幕,苍茫山水。
皇帝淡漠:“谈不上认可或不认可。前朝不是没有过女子当政,你也看到了结局。广宁到底是朕的女儿,朕有时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让她嫁人她不愿,放她出去她不肯。她偏偏要走进这个权势旋涡,尝一尝刀口舔血的滋味。
“若她是男儿身,朕自然毫无顾虑。偏偏她是女子,却比太子优秀太多。朕还未说什么,你且看朝堂之上的臣子们有多忌惮广宁便知。
“南国灭了,大魏初建。皇权和相权,相权和世家,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很多人都怕打破了这种平衡,怕有意外热血进来。晏清雨,你当知,很多事……朕不好说什么。”
晏倾如何不知道朝局牵一发动全身的变化。
如何不明白想要做一件事,得迂回曲折千百回,才能达到目的。
晏倾斟酌着,说:“所以,陛下其实可以试一试……加入新鲜血液,让几方势力动一动。”
这个回答,已经超过臣子的身份了。
皇帝眯眸,阴雨之下,他打量着晏倾:“何意?”
晏倾斟酌字句,好打破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他既想帮公主一把,又想将朝局推向更有利皇帝的一面。他慢慢说道:“女子为政,其实有时候,是不错的出路。在公主达成所愿之前,若有人替她尝试,陛下也许能放心一些。
“陛下犹豫的,不过是因公主殿下是陛下的爱女,陛下既想成全她,又不愿成全她。既希望她优秀,又忧心她被吞噬。如此,不如有人先行,替公主先走一条路。”
皇帝捕捉到了什么。
皇帝问:“你是在说徐清圆吗?”
晏倾起身,俯身一拜。
他轻声:“徐娘子是徐固的女儿,徐固的一身本事皆被她继承。南国灭亡之时,许多重要文书遗失,许多书籍被烧毁。而这些,都在徐固的大脑中,在徐娘子的记忆中。臣认为,试一试……也许无妨。”
他说的很犹豫,皇帝听出他的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会给徐清圆带去什么。他曾经失败过,他不知道这一次可不可以成功。他无法护好卫清无和韦兰亭,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护住徐清圆。
可是……徐固教她读那么多书,她的一身才学,不应被辜负。
皇帝心中稍慰,想晏清雨看来不是想干涉朝政,而是为他未婚妻找个出路。
皇帝沉吟:“……这事太突然了,朕再想想。”
晏倾告退。
他临走时,皇帝问他:“你当真与徐娘子定好婚期了?”
晏倾说是。
皇帝叹口气。
但是在云延求婚之后,他不再阻止晏倾了。皇帝问了婚期,点头默然,看晏倾离去。
他接下来,要和他女儿好好谈一谈。他终于想听一听暮明姝的想法,听一听她执着和亲的目的何在。
若只是为了得到兵马,只有利于她一人……这般自私的想法,便算了。
——
晏倾出宫,正要上马车,等在马车边的风若凑过来,嘀嘀咕咕与他说了几句话。
等在宫门口、坐在车中的林雨若看到雨幕之下,晏倾侧脸时,乌浓的睫毛如同展翅。
隔着雨幕也能看出他的好修养,好风度。
林雨若默默地想:难怪徐娘子和他在一起逛街。
——
长安城被雨浇刷,街巷人迹罕见。
徐清圆和兰时立在一处商铺外头的屋檐下,默默等着雨小一些。
她们出来是买丝线的。
徐清圆那件嫁衣,实在是绣得徐清圆头痛无比。没有晏倾帮忙,没有兰时动手,她不知浪费了多少线。兰时陪徐清圆出来买线,才买好了丝线,就逢大雨瓢泼。
二女被困雨中。
兰时忧愁:“娘子,你说天黑前我们能回去吗?”
徐清圆不说话,秀目望着一个方向。
兰时顺着她目光看去,惊愕地睁大眼睛——
潇潇雨幕下,绯红官袍的青年撑着伞,从街的另一头走来。
雨落地如烟,茫茫生雾。那把黑伞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兰时伸手探额,眯眼只看得到他修颀的身高,握着伞的手骨清秀而好看。
只看一双手,便能猜出伞下的青年皮下之骨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