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日时,徐清圆苦夏,奄奄一息,每日抱着冰不肯离手。他不断地写纸条提醒她,让她不要总用冰,又说心静自然凉。徐清圆气苦,想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任性起来,扭头便不肯进宫了。
然而她癸水来的时候,肚子痛极,煞白着小脸奄奄一息,又是他不停地让人送药,问她何时会再进宫。
徐清圆再一次好起来,进宫见到他,他依然美好无比,秀逸十分,一双带着忧色的眼睛看到她,便微微松气,重新露出笑。他不责怪她不听话,不问她为什么将他抛弃那么久不给他递一个消息,他只问她肚子还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徐清圆泪眼濛濛,心中酸楚。
她轻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她哭起来,他茫然后更加着急。少年从屏风后走出,蹲在地上轻轻拽她衣袖。她眨巴着眼抬起脸,他递来帕子让她拭泪。她抱膝不动,他犹豫一下后,便主动来为她擦眼泪。
他温静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中映着美丽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娇气如画,泪落如珠,实在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小女郎。他看不出来,但是轻柔擦泪的动作,已经让徐清圆心尖颤巍巍,发着抖。
再一滴泪沾在睫毛上。
太子羡抬头,目光忧伤地看她。
徐清圆望着他,心尖尖那股冲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克制不住。她声音轻轻的,烟一样:“殿下,我能碰碰你吗?”
太子羡微怔。
他感情迟缓于他人,徐清圆又比他小两岁,两人对感情皆是一知半解,迟钝得不分你我。但是徐清圆到底是一个正常小女郎,她日日看着喜欢的少年如春柳般越来越修长,越来越明丽,她心中开始发芽,开始抽枝,总有一日,她的情感会长成参天大树。
她日日见着喜欢的少年,便不能满足于只是看着。她想碰一碰他,想让他抱一抱她,想挨着他一起坐着,想他们可以更亲昵一些。
那屏风,总是隔开他们。
她和太子羡被隔开,像山海一样遥远。
徐清圆不知道如何诉说自己的情感,她充满渴望,但她蹲在地上,并不敢靠近他一下。她怕他生病,怕他因她的靠近而痛苦,更怕他忍不住流露的嫌恶神色。
他若是对她露出惧怕恐慌的神色,徐清圆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自己再没有勇气了。
然而此时,泪眼婆娑的徐清圆,看到太子羡望她半晌,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愿意让她碰一碰他。他等了一会儿,没有感觉到熟悉的痛意,疑惑地睁开眼,见徐清圆仍乖乖地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发呆,并没有伸出一根手指。
他眼睛眨了眨,想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想主动拉她的手。
徐清圆忙向后躲。
她摇头:“不。我不要你生病!我可以一辈子不靠近殿下的。”
太子羡凝望着她,目有哀意。
但是那一日,徐清圆后来想,她还是碰到了他吧——
屏风重新竖起来,两个少年回到屏风两侧。隔着屏风,太子羡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屏风绢布上;另一边,徐清圆手指探出,轻轻挨着屏风,与他指尖相抵。
她趴在屏风上。
隔着绢布,太子羡隐约看到她的身影,她着急睁大的眼睛。
她怯怯问:“你难受吗?想吐吗?要风侍卫进来抱你吗?”
太子羡轻轻摇头。
他额头抵在屏风上,微微汗湿,头也有些晕。指尖传来的热气,让他血液滚烫,灼意重来。他有些难受,却因为碰触的肌肤不多而有了缓和之力。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进来,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无力的样子。
他是想试一试的。
他想如果经常试一试,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接受徐清圆的碰触。正如他可以接受皇帝与皇后的碰触一样……他虽然可能一生治不好自己的病,一生被困在宫殿中无法走出去,但他身边有很多爱他的人,他并不可怜。
他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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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和太子羡的感情便更好了。
二人隔着屏风玩耍,有时候徐清圆将身子贴在屏风上,用气音和他嘀咕说话。他耳朵凑上来,也并没有难受得要吐。徐清圆真是喜欢他,她再没有见过这么温柔、这么强大、又待她十分宽容的少年郎。
他思考着国家大策,和君臣争执着政见,在没有人打扰时,他垂头沉思时是那样优美。他有时疲惫到极致,会变得冷冰冰,失踪几日。再次回来时,他便又恢复。
但不管他如何,他都从没对身边人发过火,更没有对徐清圆说过一句重话。
而徐清圆翻阅医书,也终于明白他得的病叫什么。这种叫“呆病”的奇怪病症,并不致死,只是终生让他不得靠近人群罢了。徐清圆心想,还好还好,可以长命百岁就很好。
她心中偶尔会对“长命百岁”的念想产生奇怪想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此。但这念头太浅,每日又过得太快,她便总想不起深究那潜意识中的念头。
十四岁生辰的时候,太子羡陪徐清圆一同在宫中放烟火,徐清圆捂着耳朵陪他一起笑。她侧头看他,便确定自己离不开他了。
她开始盼望起十五岁,盼望及笄后他答应的“试一试”,盼望自己和太子羡有未来,自己可以嫁给太子羡。
而因为她与太子羡的亲近,她便有些瞒不住对他的喜欢,便有些怕旁人发现她与太子羡的私情。这个“旁人”,主要是指她爹,徐固。
徐固明明是太子羡的老师,却不喜欢徐清圆和太子羡太亲近。最近一年,因为徐清圆进宫频率过高,徐固已经有了些微词。徐清圆偷看过徐固给卫清无写的信,她爹已经琢磨着辞官,带她离开王宫。
徐固认为女儿年龄一日日大,已经不方便常常进宫,会让人误会。
徐清圆试探过徐固,她每每流露出太子羡不错的意思,徐固就要教训她——爱美可以,不能被美色所迷,被美色牵着走。
徐清圆失落。
徐清圆不敢面对徐固,便央求太子羡:“你去和我爹说嘛!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你说你想娶我……他是你老师,你又是一国太子,他总不会甩你脸色,凶凶地骂你吧?”
太子羡莞尔。
他却十分听她的话:“那我便去与太傅说吧。”
他并不惧怕任何事,如高山大川般,温和却强大,沉着而尊贵。年少的太子殿下已隐隐有了雍容气度,勾起徐清圆的敬仰与爱意。
临到头,徐清圆又怕太子羡被徐固骂,怕她爹凶得连太子面子都不给。她揪着他衣袖,想了想,给他提建议:“你、你就跟他撒娇,跟他闹!他不是你老师吗?你多多缠他!”
撒娇……
太子羡脸红了,写字:“我不会。”
徐清圆瞪圆眼,跺脚:“怎么就不会呢?就像我平时对你那样呀,要死要活地闹,死缠烂打地撒娇……他没办法的时候,就同意了。”
太子羡脸更红了,头低得抬不起来:要死要活地闹?这还是他吗?
而徐固这个女儿已经挽起袖子,大方道:“你不会撒娇,我就教你吧。就像这样——哥哥,你就答应我嘛,你疼一疼我嘛……殿下,你为什么不看我?”
落日余晖下,他闭着眼,睫毛飞颤,脸红得厉害。
她已经有了几分狡黠,扯着他袖子故意逗他。她晃他衣袖时心尖也在颤抖,然而看他比她更害羞,她就无所畏惧起来。她偷偷地探出手指,碰一碰他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