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冷冽,暮明姝拔刀,刀光映她眉眼,血色夕阳斑驳。她一字一句:“你当着我的面杀徐固,杀我一心要救的人……云延,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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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绵雨数日。
昏昏日落,华灯将上,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街巷间的水洼中,滴滴答答如花之开败。
徐清圆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浅行。在风若的陪伴下,她向韦家递了口信,说想见韦浮一面。
在此之前,徐清圆将将从大理寺出来。
陈少卿消极怠工,不想查涉及林相的案子。张文热血满满干劲十足,多次强硬地召徐清圆去大理寺,将线索重复了再重复。张文咬定两个案子是林承的阴谋,徐女郎应当配合他,帮他查出真相。
徐清圆问张文:“为何笃定此事与林相有关?”
张文:“满街巷都传……”
他闭了嘴,警惕着不说。
徐清圆喃喃:“行诏筹吗?可是南国末年,不是也出现过行诏筹?那时谣言四起,如今和当初有何区别?”
张文:“你不懂,空穴不来风,那也不是谣言……哎,林女郎的尸身找到了,在水里都泡得不成样子了。你要看看吗?”
徐清圆本不应该看。
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去看了仵作的记录。
长陵公主坚持这不是她女儿的尸体,但是林雨若的侍女们泣不成声,哭着认领了林雨若的尸体。大理寺进入了林家去调查,翻遍林家府邸的东西,为了找出线索……
林雨若若是自尽,当有缘由;林雨若若是被人推下楼,也应有缘由。
比起虚无缥缈的路人,林家人的嫌疑显然更大。
侍女们哭哭啼啼,将林雨若生前写的字、作的画,全都交代出来。侍女们诉说林雨若回到长安后的踪迹,说林雨若如何不快乐……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说是林承所逼。
徐清圆离开大理寺前,张文自信满满地叮嘱她:“后日,我要当堂公审,徐女郎可来前听!”
徐清圆诧异:“你们尚未找到证据……”
张文责她一眼:“证人证据都在,此事足以结案。林相行此恶事,已不是一次两次,本官必揭穿他的真面目。徐女郎坐看便是。”
徐清圆想劝说,被张文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她温柔娴静,一介白身,柔弱女子,显然没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但徐清圆心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这让她不安。
所以她来见韦浮。
韦家这处宅院,只有韦浮一人独住。他不和韦家人一起住,毕竟他是状元郎出身,是当今的京兆府少尹,他有权独开一院。
何况,徐清圆听说,韦浮除了与他外祖父韦松年亲近一些,和韦家其他人都不如何往来。
韦浮在书房中接见徐清圆。
徐清圆褪下胭红色斗篷,露出姣好面容与纤纤身量。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向下滴落。柔和的灯烛火光,照在她侧脸上。
韦浮坐在案前慢悠悠品茶,回头望她一眼,见她娴静雅致之美。韦浮道:“你从不登门拜我,小厮说你想向我讨教你父亲叛国之罪,这是稀奇。你怎么想起此事?
“不过你放心,你是我最疼爱的师妹,你爹的案子既然压在我的案牍上,我认为你应当有自信我不会如何才是。”
他微微笑一笑,幽静淡然:“怎么,难道需要我口头应承吗?”
徐清圆屈膝行一礼,声音清婉柔和,徐徐道来:“我不是与师兄说我爹的案子。我独自前来,是想从师兄这里得到另一个答案……”
韦浮眸子清幽地看着她:“慢着。”
她停住话头,沉静地回望,目无怯意。
韦浮垂下眼,轻轻道:“我听说,龙成五年的春日雨夜,你带兰时前往晏府求助。那一日,你必然如此时面对我一样,在晏清雨的书房中见到了他。”
韦浮出一会儿神。
韦浮微微笑,手下轻轻一“啪”,徐清圆才注意到原来他在独自下棋,手中黑子映得他手指乳白如玉,修长匀称。
韦浮:“你如此时一样弱质纤纤,分别独自面对晏清雨与我。你不知你所处局面是开朗或是晦暗,却每一次都要向前走。
“师妹,我问你,你害怕吗?
“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雨夜,你好像回到了故事的最开始,好像重新回到了进退维谷的局面。差不多的困局,你有勇气再走一遍吗?”
徐清圆身子微微颤一下。
是的。
她手持匕首,鲜血淋淋,再一次立在了悬崖边。悬崖边风声呼啸,天地无色。
这一次,没有一个晏倾从后走来,抛下她手中的匕首,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黄昏已去,夜色已至,她独自面对命运。
徐清圆缓缓抬起脸,她美丽的眼睛凝望着韦浮。褪去惧怕和迷惘,蕴起勇气与坚定,她向他问出:
“是你杀了林雨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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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上华天中。
夜色深浓,帷帐纷飞。
朱有惊端着新制好的药进屋舍,告诉里面那人,让那人再次试药。
帷帐如雪,朱有惊抬起眼,看到帷帐后若有若无的身影。那人睡在寒夜帐内,推开帐子的手苍白瘦削。
他不见天日,独处这幽暗,宛如一捧春日即将消融的薄雪。
地砖上纸张纷飞,时而有血迹斑驳的纸砸在廊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地都是的讯息。西域都知道,上华天的主人不见世人,兵不血刃,却刚刚解决了一场上华天的内乱,并将目光投到整个西域。
但是上华天内部有隐隐约约的传说,上华天的主人快要死了。
虽然这样的传说,每一次都被朱有惊呵斥住。
跪坐在氆毯上倒好药后,朱有惊心里轻轻叹气,口上习惯性地准备劝人服药。
他听到晏倾温静的声音带着沙哑,从帐内传出:“先生,先不用药了。”
朱有惊皱眉;“为何?难道连你也觉得我的药没用?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
账内的青年掀开帷帐,露出眉眼。如同一道明澈月光落在海上,落在黑暗深渊上,熠熠生辉。
晏倾手中棋子向外轻轻一抛,清脆声溅在地砖上。
他与朱有惊的目光都落在那棋子上。
晏倾淡然微笑:“我要入长安一趟。”
朱有惊大惊:“你不要命了?!你听我说……”
晏倾平静地打断:“我知道先生要用什么样的话劝我,其实这所有事,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不该让露珠儿入局,不该欺负露珠儿。”
朱有惊:“露珠儿……”
他想了半天。
晏倾继续微笑:“我妻子。”
他穿着单薄的雪白薄衫,慢慢从帐后走出,身形修长拔然,苍如月光。他病骨支离破碎,却安然自若,坚毅淡泊,高贵雍容气质,从他挺秀身形、唇角的笑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