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铺开宣纸,蘸墨,显然是要练字了,灯下唯笔挺的背影,灯照过来,那只不时而动的手,影子恰就在她脸的位置。
他常在青砖上练字,除了给书院先生们教的功课,几乎很少用宣纸。
青砖上的字旋书即干,并看不怎么清楚,所以宝如还从未见过,季明德的字究竟书的如何。
她勾指拉过季明德挂在床尾那件青直裰,将自己裹了起来,凑头过去,只一眼,暗赞一声好书法。
不必上好的宣纸,他拿一块青砖竟也练出一手锋利、爽劲、动感与气势兼足的行书来。再看他的手法,下笔有如骤雨疾风,抖腕诡异莫测,人常言看字识人,就他这笔字,完全看不透他的内心。
宝如小脑袋渐渐儿往前凑着,莫名觉得今夜墨香亦有味,季明德身上那股带着些风沙气的男性气息,也无比的好闻。
季明德忽而回头,宝如眼儿半眯,鼻尖几乎触在他的肩膀上。十月已寒,这屋子又未生炭火,冷如冰窖。
她两颊格外红豓,季明德一只冰凉的手背轻拭,脸颊红的烫人。
显然,杨氏那盘加了料的饺子这会儿开始起作用了。……沫渣在窝里。
“你这个人,就像你的字一样,诡诈,可怕。”宝如翻身拳头轻捶床板:“方升平是你义父,那关山里那场劫杀,你也参于了吧?”
去年十一月,宝如一家从长安回秦州的时候,在关山里遭匪的。
关山又名陇山,是陇右要冲,关中屏障,为秦州至长安的必经之道,秦人东进,张骞开拓西域,刘秀灭隗嚣,皆要从关山过。
山路崎岖难行,入山要整整五日,才能出关山,到秦州。
入山后的第三日,大雪纷飞,山路难行。宝如一家带着几十仆从,弃车而行。
土匪埋伏在山道上,斩杀所有仆从,大半家财被抢,最后只有宝如一家逃了出来。
宝如本吃了太多补品,心胸燥热,再兼牡丹香气一熏,虽未饮酒,但已经是个醉态。否则的话,当着季明德的面,她也不敢问这个。
季明德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是。”
宝如埋头闷了片刻,说:“我两个老嬷嬷,是打胎里就伺候我的,全叫你们逼着跳崖了。所有男仆一律斩杀。大雪寒天,我背着青苗,一边是悬壁,一边是悬崖,整整走了一日才从关山里走出来。
那时候,我只恨自己当初偷懒怠惰,没有好好练剑,竟不能斩杀一个土匪。”
季明德低声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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