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道:“雕虫小技而已。”
“雕虫小技?”顾元白失笑,“行了,朕的状元郎和榜眼郎一同下的棋又怎么会是雕虫小技?”
褚卫一愣。
顾元白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坐下吧,朕同状元郎也下一回棋。”
褚卫应言坐下,顾元白朝着周围看了一圈,道:“除榜眼郎之后,其余都散了吧。”
众人拱手应了声“是”,连忙从此处散开。等没人了,孔奕林才低声道:“圣上有何吩咐?”
顾元白挑眉,悠悠道:“这棋已下了半局,剩下半局由朕来走,但也不少了榜眼郎做个军师。”
田福生给孔奕林搬过来了个椅子,孔奕林又是拜谢,才坐在了皇帝的身侧。
都说下棋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在桌上这半局棋中,反倒是看起来沉稳的孔奕林下的路数剑走偏锋,好几处危机与机遇并重,这样的棋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他长相老实性格沉默,但由这棋就能知道,孔奕林绝对不是一个和长相一样低调的性格,他充满锋机而且有胆,做事甚至有几分“赌”的成分。
这并非说他不稳重,恰恰相反,孔奕林清醒理智极了,他就是在稳重的进行一步步的豪赌。
与孔奕林相比,褚卫的棋风也是变化多端,所有的路表面上似乎都被堵住,但一把尖刀已经露出了锋芒。顾元白见到这样针锋相对的棋面就忍不住手痒,如今执着黑子,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子。
褚卫紧执白子跟随。
顾元白下棋的时候不会犹豫,他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次次落下棋子时都快速而狠。这让他看上去很是胸有成竹、自信非常,而这样干净利落的下棋方式,多半会逼着对手自乱阵脚。
褚卫唇角抿得越来越直,下棋时犹豫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正当他捉摸不定的时候,一旁的孔奕林突然道:“在这。”
他伸手指向了棋面上顾元白所执黑子中的一处缺角。
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褚卫慎重地同孔奕林道:“多谢。”
他指尖捏着圆润的白棋,轻巧放在了那处缺角上。
棋子一落,顾元白陡然笑了开来,过了一会儿,孔奕林唇角微扬,也没忍住露出些许笑意。
“褚卿,榜眼郎可是朕的军师,”圣上葱白的指尖执起了一颗黑子,笑吟吟道,“这就叫自投罗网,羊入虎口了。”
话音刚落,圣上手中的棋已经落下,原本平分秋色的局势瞬间投向了顾元白,接着不必下了,输赢已经定了下来。
“……原来刚刚那一处是圣上故意给臣留出来的位置,”褚卫了然,叹了口气道,“圣上所言极是,孔编修乃是圣上的军师,我竟轻而易举信了。”
孔奕林道:“是圣上棋艺了得。”
顾元白闻言,抬头一看,却正好瞧清了孔奕林的这双眼睛的颜色。混合了西夏的血统,孔奕林的眼睛瞧着就不是大恒朝国人,但瞳孔颜色却还好,浅淡如褐,虽然与常人相比是淡了些,但至少不会引起别人诧异。
旁的不说,顾元白单从棋面上看,就看出孔奕林这性子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战场都不合适,他太过剑走偏锋,这不可行。
但孔奕林的实才却不能放着不用……顾元白忽的想起来了监察处。
相比起褚卫来,孔奕林真的是太适合监察处不过了,而监察处,本来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的暗中监督机构。
只是孔奕林的忠诚度,和对大恒朝的态度,这些还有待商榷。
顾元白放下棋子起身,褚卫和孔奕林候在他身后,等将圣上送出去了之后,两人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圣上的背影。
圣上上了马车,车帘快要落下,孔奕林忽而动了起来。他撩起袍脚,大步朝着圣上的马车跑去,侍卫伸出刀剑将他拦在不远处,孔奕林大声道:“圣上!臣有事上奏!”
顾元白眉头一皱,掀开车帘道:“让他过来。”
孔奕林大步跑了过来,他呼吸粗重,跟一座山一样在顾元白面前挡下了层层阴影。
他很激动,甚至敢抬起这双眼睛来了,这样的激动,让平日里的低调和沉稳彻底滚到了一边:“圣上……”
孔奕林看起来很紧张,喉结都上下动了动。顾元白以为他会紧张得说不出来话时,他却坚定地道:“不瞒圣上,臣身上流有西夏人的鲜血。”
顾元白一愣,随即面色从容道:“朕知道。”
孔奕林抿了抿唇,低声道:“圣上放心臣待在朝中吗?”
顾元白不悦地反问:“朕难道还没有唐朝时候的容人肚量吗?”
唐长安城,那时堪称全世界第一国际性的大都市,开放而包容,许多外国人都在唐朝留学、做官,入唐朝为官的,光五品以上就有百余人。
顾元白把孔奕林放在榜眼,除了成全褚卫的三元好名声外,还考虑了许多。
一是为了堵住朝中某些迂腐保守的官员和读书人的嘴,二是他不清楚原著当中孔奕林造反的原因是因为殿试被罢黜还是还夹杂着对大恒的恨,吓一吓孔奕林,再给他一个希望,这个希望还要留有让他知道自己该努力,努力就会上前的一步距离,三是孔奕林身负西夏血统,在此情况下策论仍然锋利,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顾元白自然不舒服一个会造反的人,但他是帝王,哪怕是刘邦站在他的面前,顾元白也不会对其高看或者低看一眼,在他眼中,即便大恒朝并不存在历史当中,但以往的千古名君站在顾元白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平起平坐。
一切还没发生前,只要在他的朝代,在大恒的国土上,都是他的子民。
于是顾元白克服了心中的疙瘩,将孔奕林点到了第二。
压一压,需要压一压。
孔奕林听到顾元白的这句话,胸腔之内竟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他沉声道:“圣上,臣在两年前曾去过西夏一趟,在西夏的边陲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花。”
顾元白左眼跳了一下,“什么花?”
“白棉花,”孔奕林低声道,“那边的人们叫这花为白棉花,臣途径那处时曾盖住白棉花填絮的被子,比填充植物枯草保暖的多,也轻便的多。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道:“这白棉花应当很好养殖,臣途径的那处边陲,白棉花就占了一片广地。一亩似乎就能达到许多产量。”
顾元白心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被我给遇见了。
他倏地笑开了,高兴地重重拍了拍孔奕林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欣慰极了道:“孔卿,既然如此,那种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