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开了口,说了话,他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耳朵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自己都觉得语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圣上,今晚便是花灯节的第一日了,要不要臣陪着您去看看?”
如果薛远的那些下属、府中的门客见到薛远也有这样的姿态,怕是要惊掉大头了。
两只狼崽子趴着薛远的黑靴上,拽着官袍就要往上爬,薛远把两只崽子踹远,双目紧盯着人不放,“圣上?”
顾元白恍然,“今日原来已是花灯节了。”
他兴致盎然,“那必须是要去的,朕前些时日做的花灯,不就是留着今日用的吗?”
花灯节持续三日,这三日京城宵禁不再,到了晚上,鼓声一响,各家各户点上了花灯,整个京城犹如黑夜之中的一颗明灯。
家家户户面带笑颜,老老少少把颜欢笑。
有书生站在桥头上,朗声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1”
其他人哈哈大笑,除了这些吟诗作对的书生之外,还有不少人手中正拿着《大恒国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笑着说着什么。
花灯炫彩,将天色都染成了五光十色的模样。万人空巷,人人之间欢声笑语,来往之间还有年轻的男女,在面色羞红地互诉衷肠。
大恒繁荣昌盛。
海晏河清。
顾元白身处这座不夜城之中,内心都因为这样的画面而柔软了起来。
他带着人在街道上擦过一个个人群,时不时就能见到全身铠甲腰配大刀的巡逻士兵。每年到这样欢庆的节日,京城府尹都会派人严加守护,严禁小偷小摸和拍花子的存在。
顾元白拎着他的那个简简单单的花灯,在黑夜映衬下,薛远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他像是顾元白身旁最高大的狼,顾元白好几次因为面前人群的拥挤而差点陷入了薛远的怀里,都被薛远一一扶了起来。同那日擅自扒了他裤子的行为相比,今日的薛远可以说得上是规矩了。
顾元白笑了笑,打趣道:“薛侍卫,你这几日同褚子护一同做事,觉得如何?”
薛远面色不改:“圣上,褚子护这人不行。”
顾元白眉头一挑,“哦?”
如果他去边关了,那几个月都回不到顾元白的身边,留下那个对顾元白心怀不轨的褚卫,怎么看怎么危险。薛远一本正经地道:“他有龙阳之好。”
顾元白一愣,随即面色怪异。
薛远假的说得如同真的一般:“长得人模狗样,实际不知道有多龌龊。圣上,此人心思深沉,您可万不要被其蛊惑了。”
顾元白觉得有些微妙。
按理说褚卫似乎喜欢男人才是正常的,但看薛远如今这神态语气,好似褚卫喜欢男人是一件多么恶心的事情一样。
而且在皇上面前这么直白的抹黑别人,薛九遥真还是第一个。
顾元白心中好奇,他也直接问了,“那你喜不喜欢男人呢?”
怎么可能。
薛远想说不喜欢。
男人?喜欢什么男人?
自古以来阴阳结合才是大道理,都是爷们,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想说出来,想直白的说“老子怎么会喜欢男人”,但这句话到了喉咙,突然就被堵住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
薛远张开嘴,但话总是闷在了嗓子下,缓缓跳动的心脏沉沉地将这句话压着,让薛远怎么也说不出来。
身边年轻的男男女女相视一笑,街边五颜六色的花灯闪着各色的光。
京城之中,近年来虽然龙阳之风盛行,但在今日,放眼一看也只是年龄相仿的男女。处处如此热闹繁华,但薛远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卡死在了嗓子里,只能看着顾元白,看着黑夜和泛着粼光的水,然后问自己,薛九遥,你喜欢男人吗?
呵。
兵营里那么多的男人,薛远只要想一下就恶心的要命,他不喜欢男人。
但如果——
如果是顾元白呢?
“轰”的一声。
缓慢跳动的心脏陡然之间开始变快了。
薛远艰难地启唇:“我——”
顾元白已经忘了那随口一问了,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景色,侧头朝着薛远微微勾唇,“你什么?”
薛远沉默不语。
他看着顾元白,眼神中晦暗不明。
顾元白的脸映着灯光,小皇帝的皮相很好,但再好的皮相也不过是个男人。
顾元白这一夜只是散了散步,但也一饱了眼福,回宫的时候十分的心满意足。
薛远也回了府。等到夜深人静,薛远躺在床上,脑子再一次响起了顾元白问的那句话。
“那你喜不喜欢男人呢?”
薛远睡着了之后,睡梦里也全都是这句话。
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猛得被惊醒了。
床铺猛然一响,薛远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快步走到了浴房里拿着半桶冷水匆匆从头浇下。
冷水滑落,脑子里也清醒了。
薛远看着冷水,低着头,发上的水迹往身上流。
顾元白不喜欢男人。
小皇帝都不喜欢男人,他薛九遥,铁铮铮的汉子,又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呼吸粗重,嘴边流过的冷水也变成了苦味。薛远面无表情直起身,往房间里走去。院落之中的月亮很亮很圆,漫天星光好像随手可摘,薛远余光一撇,脚步停顿在原地。
他不由自主的想,这么漂亮的月亮,如果顾元白也能看到多好。
回过神发现自己想了什么的薛远猛得沉了脸,大步朝着卧房走去。
几声狼嚎突起。
薛远坐到了床边,却完全没有了困意。
外头的月光渐渐没了,天边逐渐亮起,光亮照进了房里,照亮了薛远眼底的青黑。
他抹把脸,心道,完了,薛远。
你喜欢上小皇帝了。
不是忠君之心。
是你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