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庸点点头,“我等于此事亦谨慎行之。”从来人们重死后尸身,本朝更是专门定了“残害死尸罪”,要“处减斗杀罪一等”,①大理寺其实也是能不剖就不剖的。
听谢庸如此说,潘别驾面色松一松。
谢庸看看崔熠,崔熠微摇头。谢庸站起身来,“如此,某等就不耽误潘别驾的工夫了。”
潘别驾赶忙站起,施礼告退。
他们说话的工夫,那边周祈已经把史端住的三间屋子翻了个底儿掉。
这史生想来不是个家境好的,只一个旧箱箧,里面放着几件旧衣服,日常所用之物也大多破旧,偏褥下压着几个极贵重精致的锦囊荷包和一方绣帕。荷包都是空的,周祈虽不懂刺绣,但看绣风,看配色,还是能分辨出这几个荷包当出自不同人之手,况且其香味亦有不同。
待展开那方粉白绣帕,周祈在心里“呦呵”一声,这上面印着梅红色口脂唇痕,②旁边又题了李太白的两句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香艳,香艳得紧啊。
用自己不高明的眼光把这绣帕与荷包对比对比,似又是另外一人。周祈闻闻那帕子上的口脂,香味几无,这帕子也稍有些旧了,许是这史端在建州临行时收到的。
送印有唇痕、眉痕的帕子给情郎,据说在京中妓子中颇风行,想不到建州也是如此——自然也不能排除是良家女子学妓子们的做派,送出此帕。京中女子风尚引领者,一个是宫眷们,即所谓“内家样”;一个便是名妓们,眉毛是宽是窄,口脂是紫是红,领口袖口,高髻低髻,一个不小心便影响了整个长安城的小娘子。
周祈又查看这史端的书案书架,这样一位才子,书却不很多,且摆放整齐,周祈用手指抹一下书卷表面,一层薄灰,可见这位史生不是格外爱惜这些书,而是读得少。一样的不爱读书,人家就是才子,自己就是柴禾,人家下笔如有神助,千言顷刻便成,自己写个年终奏表吭哧吭哧写好些天,“数易其稿”“废寝忘食”,才算攒出来,这找谁说理去?
书架上又有一个糕饼盒子,打开看,有几封书信,并一些史端的诗赋旧作,参差错落地扔在里面。
书信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远方朋友写来的,写的也是文人朋友间的家常话,且日期也不短了。
周祈又大略翻看那些诗赋,史端的字洒脱大方得很,又似格外钟爱行草,这些诗赋大多用行草写就,只有几篇颂圣、宴会及以“赋得”为首的应制之作是用楷书写的,即便是楷书,也能看出两分不羁来。
诗赋的内容颇杂,这些读书人,大概除了如厕,其余皆可入诗,但细看,还是能分出类别来,一类是游宴的,字里行间带着股子风流气,还有一类讽喻诗,看他把朝中某些朱紫大臣比成“虚耗”,周祈露出些无奈的笑来。
这“虚耗”是传说中穿红袍、长牛鼻子的恶鬼,最爱盗取东西,还能偷盗他人欢愉,使人忧愁焦虑。以前士子们最愤世嫉俗的也不过把朝中亲贵比喻成“硕鼠”,这史生还真是有想法。
挪动这糕饼盒子,又在这盒子下面发现几张精致的桃花笺,笺上几首小诗,有写落雪的,有回忆宴会的,还有一首咏梅,字迹秀丽婉约,署名都是“凝翠台主人”。
这种笺子周祈在东市见过,或许可以去访一访这桃花笺诗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