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茅屋。
房间中已经沉默很久了,在归程子问出上一句话后,慕清衡一直没有回答,他也没追问。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对峙,空气中寂静的仿佛能听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终于,还是归程子率先打破平静:“我明白了,明白了。我的救人之举到底还是让你误会我是一个良善之人,好吧。”
他双手一摊:“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折磨,但你可别忘了,你体内还有一枚碎魂梦,断腿断指算什么?和碎魂梦相比,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如果我现在把它调动起来,你怕不怕呢?”
慕清衡不置可否,碎魂梦的可怕他也领略过多回,但就算再刻骨的痛苦,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了怯意。
他面不改色,沉声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么?”
归程子道:“千万个原因说穿了,无非就是想知道。仅此而已。”
慕清衡看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终于给面子打量了一圈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无尽崖没有底,为何这里会有一片竹林?”
他非但没回答,自己倒还问了个问题。
归程子立刻就不高兴了,老脸一沉:“你放尊重点,现在是我在问你,轮到你问了吗?”
“你的问题我可以答,但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慕清衡目光淡漠,“要知道,好奇的人是你,执着答案的人也是你,而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不怕死,也不怕碎魂梦,你尽可以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折磨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你若想知道答案,就必须跟我的节奏来。”
归程子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慕清衡,这人刚刚还是一团死气,一具睁着眼的行尸走肉罢了。而到此刻,虽然他身上的绝望依旧强烈,但已经能挣扎起精神与他谈条件了——此人心志之坚,意志之利,实在深不可测。
如同野草,一息尚存,便能生生不息。
死都不怕,那必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归程子愣过之后,清了清嗓子:“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懈可击,刚刚你可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你现在就不怕我把你心爱之人请到这里喝茶了么?”
说罢,他往后一靠,微微偏着头神色颇为得意。
慕清衡气定神闲,竟然笑了笑,只是笑意寒凉:“那是因为那个问题我想回答。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善人,但要知道,你救的这个也不过是狼心狗肺。你的威胁,我未曾有半个字放在眼里。”
归程子瞠目结舌,想不明白这人不开口便罢了,一开口居然噎的他无话可说。
想了半天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能威胁对方的话了,心里颇有郁闷,正烦着忽听他低声:
“你问我名字,”慕清衡顿了很久忽然开口,目光有些空,瞳仁静静不动,“很久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了。”
归程子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接着瞪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确定,慕清衡的话,他真的无从反驳。
算了,他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即便点头:“好,都好说。”
“无尽崖的确没有底,但可以把它想象成……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途,虽然没有终点,但期间却有无数的驿站。”
“千年前,魔族意图吞并六界,为什么第一个攻上的是人族?”归程子抛出个疑问后,立刻自问自答娓娓道来,“那是因为魔界距离人界最近,他们两界共享一个无尽崖,从旁边爬上去,便是人界的地界了。”
“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由眼界局限了格局。人族站在无尽崖的最顶端向下看,只觉得是一片空茫的深渊,殊不知相去千里下面却还有一个魔界;同样的,魔族只知道自己上面有人界,站在悬崖边向下看时,便以为至此是无尽黑暗再无其他。其实都是眼界局限而已,没掉下去过,便不知道下边别有洞天。”
慕清衡一直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眸光一闪,慢慢看了归程子一眼:原来他也是掉下来的。
归程子说完后便有些懊恼地拍了下嘴,撇一眼慕清衡,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干脆破罐破摔:“不错,我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但你以为这运气人人都有么?我掉落到这时这里空无一人,多少年过去了,才见到你一个。”
“要说这是什么地方么,不过就是无尽崖深渊处的一个沟坳,我把它称为第七界。”归程子指了指外边,方向顺着竹林指向深处,那是无尽悬崖边,“多少年了,从这里掉下来的,爬上去的,什么都有。”
电光石火间,慕清衡只觉自己脑中闪过了什么东西,快的有些抓不住:“你说什么?”
归程子瞥他一眼:“从这里往上看,这是人界与魔界共有的悬崖,掉下来的东西数不胜数五花八门;从这往下看,谁知道还有什么新奇地界,谁知道有没有东西掉下来没落到这里,却落到更下面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往上爬也实属正常。”
慕清衡神色冷峻,似乎陷入了沉思。
但归程子没给他沉思的机会,说完之后便嚷嚷:“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也该你兑现承诺了。你明明是血统最纯正的天族,为什么会有一颗匪石之心?”
慕清衡抬眸,淡淡地提醒他,“这个真相十分荒诞。”
“你尽管说,你都搞成这副样子了,这真相若不是离奇荒唐,我也不信。”
“好吧,”慕清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微微启唇,吐出的字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此事渊源极深,千年前天魔大战,天帝御驾亲征,大灭魔族,凯旋而归。本是众族同贺的大喜之事,却不成想,归来的那人并非昔日天帝……”
他深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的吐出:“而是魔族的魑魅魍魉。”
归程子“嘶”了一声,沉思了许久,抬眼正色道:“现在外面那天族的天帝,实际上是天魔大战中逃脱的魔枭?他掩人耳目做了天帝……而真正的天帝——你的父亲,实际上当年就已经战死了?”
慕清衡如鸦翼般的眼睫在眼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他一点一点地抬起眼眸。
声音不高,却很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