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并非没有芥蒂,他还是一直觉得那件事是他们应家所为,今日所做不过是天道轮回的报应。
但既然她有话说,他想,也并不是不能听一下的,于是从姜夫人手中接过她来,扶着她站定。
她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高耸的巨石上,他心领神会,应该是有些话不方便当众说,于是抱着她站上巨石。
巨石上可以俯瞰倒瓶口的瑰丽险伟,急速的水声轰隆,连话音几乎也渺茫起来。
她轻轻地抬头,问:“殿下怎么追来了?”好似脸上还有雀跃的神情,他想,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追她的吧?真是好笑。
他淡淡道:“你父亲贪了赈灾的三百万两白银购置军备,应家抄家,本宫来捉拿要犯归案。”
她身子一晃,眼光有些不可置信,她摇了摇头,说:“不会的。”
他望着她轻嘲一笑。
她黯然地垂眸,却并不再说话了。他瞥了她一眼,问:“那你为何私自逃离?”
“……爹爹带我去……治病。”她说着,忽然眼中有了一缕光彩,她的手笼了笼狐裘,搭上小腹。
他扯了扯嘴角:“可是他如今犯了案,连累了你们全家。”
“爹爹不会谋逆的,他只是,他只是……”她仰头看着他,泪痕斑斑,却再也说不出话。
他蹙了蹙眉,转身要走,却猛听见她喊他:“殿下,你是不是要杀了我爹爹,我娘亲,还有我?”
他回头,河边的风太烈,把她的话音吹得支离破碎。“……是……”其实他说出这个字时已经犹疑不止。
只是匆忙撇开头,不忍心去见她此时的神色。
“殿下的心中,是只有慕容姐姐么?”她大约下了决心,才问出这句话。
他想,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别人,而那个人一度是她。
只是她辜负了他的期望。
此时的静默让她有所察觉答案是肯定,她喟叹着,“好想知道慕容姐姐做了什么,让殿下可以这样对待她。”
他道:“她什么也没有做。至少她干干净净,不像你一样狠毒。”
她朝他笑了笑,是那样明丽的笑靥。
风里传来她轻轻的,轻轻的话语,和着苍茫的水声,有些飘忽在天地之外。
“沈重因,你没有良心。”
他眉头一皱,转身就要下巨石,却猛听前方应祁和姜氏那凄厉的叫喊:“遥遥——”
他回头,巨石上白裙飘荡逶迤,她纵身一跃,他急忙追到石边,却只见倒瓶口浊浪滔天,那一抹白色扑进水里,彻底吞没在滚滚波涛里。
水声浩大,湮没了一切一切。
一刹那,他的天地,万籁俱寂。
应福遥的一生就结束在她十七岁上的初夏。
那天薄阴,微雨,倒瓶口没有船家渡河。
…………
“殿下知道么,遥遥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不怪殿下,是老夫识人不清,误了遥遥。”
“黑烈蛇雄毒雌解,雌毒雄解,雄为至阳,雌为至阴。遥遥体质虚寒,若非遥遥为了救殿下而强饮半碗雌蛇血,寒气冲积溃散五脏、凝血塞脉逼压心门,也不至于一病如今日。”
“想来殿下并不希望这孩子出生,可遥遥却视它如珠如宝。唯有摩罗国至宝三千血以阴阳调和、冲虚盈化的功效能保她性命还能保这孩子。可殿下不肯救她。老夫无法,只好出此下策,贪了这三百万两白银央人四处去寻,希冀世间还能有第二棵三千血。”
“大约是遥遥福薄,命浅。是她配不上殿下。”
“至于慕容仪,她是四皇子的人,慕容烨的死法,殿下不妨问问她,亲手勒死爹爹是什么感受?绵骨毒可不能让人苟延残喘十几天,都是当日毙命的剧毒啊——”
最后的最后,应祁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他,让他避无可避:“殿下为什么不肯救她呢?是她不够乖巧干净,不够漂亮,还是她不够狠毒,不能机关算尽?”
“殿下为什么不肯救救她呢?三千血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棵草啊,一棵草而已。……”
为什么不肯救救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