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一圈,看到正要关门的理发店,我进去坐下,说帮我剪个头。
理发师一脸震惊,“陈…陈区长?您要…剪成什么样?”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板寸吧。”
他们问了我很多遍“您确定吗”、“这样的长发要三四年才能长出来”、“太可惜了”、“我担心您日后会后悔”、“要不剪一半”、“留到脖子处”、“留齐耳短发也行呀”……
我说少废话,麻利点!
最后花臂秃头理发师还是没给我剪成短寸,是普通清爽的齐耳短发,额前洒几缕刘海,和我大学时的发型差不多。
“怎么样?”理发师紧张地弯腰问,“您还满意吗?”
“不满意,不给你钱了。”我解开围挡,抓起挂衣架上的外套扬长而出,身上陡然失去一部分重量的感觉很轻盈,后脖子发凉。我发动引擎开车返回玫伦区,街道上更是荒凉无人,在关卡处交警禁止我通过,我拨通内线电话,动用权利强制要求他给我放行。
进入别墅区后我放缓车速,单行道上迎面来了辆车,我不动,等他往转角倒车。
车后排走出一个人,是周生,他走过来时注视我的新发型,但没有多嘴,微微鞠躬道:“小陈先生,昨天是您的生日,我要补上一句‘生日快乐’。14号上午,我替大先生向覃秘书预约过,安排在昨日与您会面,但您似乎太忙,没有来。大先生很失望,大先生原本想和您商量房产继承的事宜。”
“什么房产?”
“陈家老宅,大先生已安排人重新装潢,送给您做生日礼物。”
我向副驾的方向歪歪头,示意他上车,他问去哪?我说看房。
他笑道:“这有些突然,小陈先生。我想我们可以正式约一个时间,过了这周之后都可以,看您方便。”
“不,上车。”
玫伦区内有新旧两区之分,别墅区是新区,陈家老宅在旧区,中间相隔一片人造山林。开车行经山下窄道,温凉水汽裹挟石斛兰的香缓缓渗透,藤蔓攀爬在半空,班加亚拉的枝条抽打后视镜。
绿色填满我的眼球,钻进数亿根毛细血管,染绿我的血液,我的心上快速生出青苔和蕨草,然后是灌木乔木,根茎纵横交错爬满心房,像被猴面包树吞噬后的B612星球。
群山万壑之上,青与蓝的过渡线,飞机柔软轰鸣,明明一切早已有迹可循,但离别之后我还是心痛难忍,我嫉妒日后能陪在你身边的人,我想杀人,不如杀了你,或者杀了我自己。
把握方向盘的手慢慢松懈,将油门踩到底,一路向前,直到发生碰撞,车毁人伤,一场病可以解救我……周生忽而碰触我手臂,我猛打方向盘,平滑地绕过前方巨石。
“小陈先生,恐怕我们今天不能去了,很抱歉。我刚才得知建筑队还在老宅内加紧施工,而且,陈露夕陈女士也在,最近大先生还在和她谈产权归属问题,已经开了她不能拒绝的价钱……”
我不接话,照旧开车,十多分钟后就到达目的地,三年前来过一趟,醉生梦死地听妈妈的唱片,那时候庭院里景色荒凉,如今甚嚣尘上,园丁往来匆忙,我看到他们正重新铺设灰色跑道上的地皮,跑道两边,紫色的大花萱草被连根拔起,我上前替花草鸣不平。
一个人说:“要改种鸢尾。”
我明白过来后冷笑,转头吩咐周生:“告诉你的大先生,现在我只喜欢玫瑰。”
走进会客厅,往日气息扑面而来,榛子、杏仁和赤霞珠的混合味道,像热巧克力质感的浓雾,地板重新打了蜡,光可鉴人,落地窗上换了新的翡翠绿天鹅绒窗帘,好极了,我没什么不满意,除了沙发上多余的陈露夕。
她拽出一个深奥的笑容,像拓扑一样多支,像粒子一样不定,但我看到她眼角鱼尾纹的走向就知道她要跟我谈一谈凌歌。
“谈凌歌的什么?谈他白送给我的一亿美元?还是他18厘米的大屌?”我吊儿郎当瘫进沙发另一头。
陈露夕的不老女神脸呆了一刹,很快又如见多识广的高级老鸨般笑了,“小净顽皮,跟姨母还说笑。”
“没说笑啊,难道你不想知道?globe de verre是我的了,现在净估值二十八亿吧,但是我没钱,资金链很紧张,最多给你三百万美元,怎么样,够了吧,咱签个协议,你承认这个家的所有权归我。”
“小净,果真跟知意很像啊。”
我打开电视机,两脚翘在茶几上看起了《海绵宝宝》,派大星扭动他的大屁股,章鱼哥吹奏他的破笛子,陈露夕说你比她有野心,我说呵呵没错,“陈氏药业是我的了,要跟globe de verre项目重组,CAE早就是我的了,负责小福宫项目,即将整合古咖艺术的资源做博览园,陈裕资本马上也是我的。姨母以前搞出的烂摊子,我都能拾掇好。”
她很生气,鱼尾纹在唱夜后咏叹调,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她要拿那些破事儿攻击我了,无非是靠男人卖屁股等陈腔滥调,我不想听,跟着电视机大唱:“Are ya ready ?I am, Captain! I can't hear you!I am,Captain!OHHHHHHH—— Who lives in a pineapple under the sea……”
陈露夕终于走了,我关上电视,周围安静下来,慢慢陷入静谧,忽然觉得好累,我躺到在沙发上,手臂顺势滑落,手背碰触到冰凉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