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把自己关在屋里,娇小的身子扑进软榻。
她枕着手臂,侧目望向喜被,一下又一下地,又开始揪上头绣着的鸾鸟。
直把金线揪得起了球。
梁铮这狗男人,竟然还痴心妄想,要让她道歉?
明明就是他先说对她没兴趣的!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熟悉的火气再度漫上心尖。
可怒意退潮后,唯有苦涩。
李含章神色中的黯然难以言说。
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精致的绣纹,像在抚摸曾经的往事。
凡是大燕的皇嗣,三岁起就不再与母妃一同居住。因此,李含章也和其他公主一样,三岁移居凤阳阁,受奶娘贴身照料。
可与其他公主不同的是,生母刘美人从未去凤阳阁看望过她。
她那时还小,正是渴望父母关爱的年纪,十分羡慕其他能与母亲相聚的姐妹。身边的周奶娘安慰她说,刘美人病弱,圣人忙碌,所以才不来看她。
李含章很久后才发现,那些话只是善意的谎言。
大燕公主五岁时,要进习艺馆修习。为了给父亲分忧、让父亲匀出时间来看她,她认真学习每门课业,屡屡拔得头筹,压住了太华的风头,被人怀恨在心。
后来刘美人得宠,太华对她连翻羞辱,将她推倒在地,令石子划破她的背脊。
李含章哭着跑开,想去找刘美人,在路上意外遭遇圣驾。
辇舆上的男人是她的生父,却并未舍予她一眼。
她进了刘美人的寝宫,瞧见母亲大着肚子、拈起一枚酸梅。
在周奶娘口中弱不禁风、需要静养的母亲,正同身旁的女官笑说着酸儿辣女的传闻,直盼自己为圣人生个皇子,不会像玉清公主那般不中用。
那是李含章记忆里距离父母最近的一次。
也只有那一次。
从那之后,李含章就知道了。
在这深宫里,爱她的,只有周奶娘与她自己。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太华与其他人排挤她,不是她的错,是她们根本不配和她玩儿;父母不在乎她,不是她的错,是她不需要他们的爱和关注。
哪怕含泪,李含章也会高昂着头。
她只能这样走过那些冷清又漫长的岁月。
再后来,她及笄礼成,因着玲珑有致、千娇百媚,一跃成为众权贵倾心的对象。她冷眼看旁人,在俗世中独来独往,不可一世地睥睨众生。
众人的青睐,跋扈的资格,惊人的美貌……
一时之间,李含章好像无所不有。
可梁铮昨夜脱口而出的话,不经意间揭穿了她的孤独。
李含章望着被揪得一团糟的鸾鸟,轻轻展平金缕,将线头一点点按回去。
她心里知道,梁铮没有过错,纯粹是被她迁怒了。虽然她也认为他难登大雅之堂,可至今为止,他没对她做过不好的事。
只是,因着骨子里那点自我保护似的骄傲,她终究无法拉下脸去和梁铮道歉。
李含章趴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起身下榻。
又想起梁铮阴沉的神情。
干脆偷偷去看一眼他在干什么吧?
就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
她做了决定,很快行动起来,推开了北堂的大门。
“咚。”
轻微的一声。
好像木门意外撞上什么硬物。
李含章感受到些许阻力,心生疑惑,使了点劲儿,将外头挡着的东西一并推开。
院落中空无一人,唯有西风在兵器与草木中穿行。
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在李含章鼻间打转,勾得人馋虫四动。
她还没来得及循香找过去,先瞧见了脚跟前的物件。
张家楼的黄花梨木食盒,就放在北堂外面。
它与木门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方才推门时的阻力正是因此而来。
李含章一愣,弯身拎起食盒。
她将木盖轻轻推开一道缝,半丝热气儿顿时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