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的世界倏然寂静。
静到只有风与心跳,经久不息地回响着。
他从不曾碰过女子的手。
一次都没有。
在边塞驻守的那些年,梁铮听手下的将士聊过不少夜话,内容不外乎犬戎、馋酒、故乡,还有各自的媳妇与婆娘。
男子一旦扎堆,讲起话就百无禁忌、荤多于素。
多数时间,梁铮不搭腔,只听着,偶尔还会脑袋一歪、合眼假寐。
有人曾同他说过,女子的手如何绵柔细润,像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他不以为意,以为对方夸大其词。
连枪都提不起来,要那么白、那么嫩有什么用?
此刻,这毫无用处的软刀子扎着他,断水似地揉磨,拿捏他的命脉。
一点儿也不疼。
香香软软。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耳际,李含章似乎正在传授握笔的要诀。
可梁铮听不见她的话。
他的手动弹不得,像被志怪中的妖精抽走力气。
只能任由李含章摆弄、将贴合的指一根根捏往正确的位置。
梁铮转过头,瞧见李含章湿润的长睫,再是睫下的眼帘、丰盈的两瓣唇。
他的脑袋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想。
李含章倒是心无旁骛。
明澈的眼眸毫无杂质,漾着颖慧的浮光。
她忽地抬起眉来,觑了他一眼。
“驸马,听懂了吗?”
她的问话唤回了梁铮飞走的魂儿。
听懂?听什么。
刚刚她说什么了?
李含章见状,心生不满,粉唇一撅。
“驸马!”她抬声,俨然像个严肃的小先生,“你可好好听了?”
玉清长公主亲自教人,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大笨蛋怎么不好好珍惜?
在她的责备下,梁铮好像终于恢复了力气,五指动了动,似是想向后回撤。
他的动向清晰地传达到了李含章的手中。
李含章这才意识到,她的掌心仍扣着他的指骨——是她忘了同他分开。
她面色一红,迅速收回了手,想将手藏进袖里,可劲装窄袖令她无所遁形。
怎么会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呢!
李含章懊恼得很。
肌肤相贴时,她正专心地教梁铮握笔,单纯图个方便精准,没想太多。眼下脱开他的体温,一点热却烙在了掌心,灼灼地烤她。
李含章埋着头,像只熟桃儿,别扭道:“本宫不是有意的。”
梁铮仍维持着方才握笔的姿势。
他应了一声:“嗯。”
李含章见他如此,越发羞赧纠结。
梁铮怎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他在想什么啊!
她憋着一口羞臊的闷气,实在拧不过来,只好往梁铮身上撒。
“都怪你太笨了。”
埋怨人时,字句都软酥酥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本宫、本宫、我才……”
说不下去了,越描越黑。
不解释了!
李含章赧极,扭头跑走。
马蹄声徐徐而起,梁铮被她扔在原地。
他的若有所思是假的,其实脑袋空空如也。
他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被他一时半会儿抛在脑后,全然想不起来。
梁铮木楞地坐在那里,出神良久。
直到被元青一掌拍上后背。
“驸马!醒醒!”
梁铮回过神,发现元青正站在身旁。
小姑娘不知何时来的,带着一身干涩涩的草木灰味,仰头瞧着他。
她指了指他的手,提示道:“断啦。”
梁铮低头一看。
不经意间,狼毫已被他掰成两截,突兀的竹刺暴露在外,险些扎进他的手掌。
他沉默片刻,将折断的狼毫笔放回案上。
“头一回见您发这么久的呆。”元青一脸好奇,“您想什么呢?”
梁铮没有答话。
元青看见他耳尖发红。
她恍然大悟,却没有点破,只掩嘴一笑,拽了拽梁铮的袖子。
“您该走啦。”
小元青乐得当红娘,话说得相当轻巧。
“长公主叫您去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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