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渺峰
轻薄的帷幔被风吹开一角,划过昏睡之人掌心。
栖寒枝被一阵痒意惊扰,指尖颤了颤,睁开了眼,意识甫一恢复,鼻端先嗅到一阵清浅花香,他下意识偏头望过去,床头矮几上,细口瓷瓶内缀满浅粉的花枝开得热闹。
本君莫不是睡了几个月?
栖寒枝有点愣神,大楚王都刚过隆冬,春日虽近,却远不及桃花花期。他想碰一碰那株花,刚一抬手便被一阵叮当脆响惊醒了残余的倦意。
暗金色的凤目徐徐下移,落在腕上,看着腕上冷黑的锁链,魔君陷入沉思。
本君这力拔山兮的腕子居然还挺白。
锁链为极渊冷铁所制,极渊冷铁,顾名思义是产自极渊的天材地宝,积年累月为极渊浊气侵蚀而不腐,生出了吸收浊气、压制清气的神奇作用,是捆绑禁锢方面的行家,除了举世罕见之外没什么缺点。
链子另一头连着床柱,栖寒枝手一动,锁链延长了一截,乌突突的黑光闪过,几乎与冷铁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是一层任意变换长短的符文,照着符文中蕴含的强大灵力来看,大概能绕着大楚王都走上两圈。
栖寒枝悟了,束缚意义不大,侮辱性极强,只要他不要面子,就可以满世界溜达。
魔君能不要面子吗?
必定不能。
倒像个风筝。
栖寒枝忍不住笑了一声,放下手,垂下袖子遮住腕上的冷铁,赤足走到窗边。窗外远山黛翠,巍峨仙宫矗立云端,天际不时划过几道黑影,有御空的修者亦有乘着仙鹤的弟子,苍青衣摆撞破彩云虹桥,是他百余年见过无数次的景色。
谢云敛将他带回了天渺峰。
栖寒枝靠进窗边软塌里,自然的将手探进一旁矮柜里,摸到纸张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此前看到一半的话本,随手插进去充当书签的细软羽也还在原处,不过被压得久了,有点平。
其实不用看窗外景色他就知道这是哪里,他和谢云敛睡了一百来年的地方,怎么会不熟悉?熟悉到便是手腕被拴着,修为被锁着,也升不起警惕来。
随手又把那话本塞回去,栖寒枝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日他一气劈了天渺峰后,谢云敛是怎么把这一切复原的。
那日听谢云敛说完那句“我带你回家”,他便失去了意识,朦胧间只感觉到有温软的触感落在眉心,栖寒枝抬手碰了碰,腕上锁链一阵轻响。
谢云敛确实从不骗他。
心魔并未发作,不过是与他彻底融合了,又何谈发作。
这人最近类似的把戏似乎用了不少,就如他确实有个白月光,不过白月光名唤栖寒枝一般。
栖寒枝有一点生气,但那气还没起,便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淹了下去。
从昏迷中醒来后,四百年前的往事服服帖帖的归拢回记忆,周遭亦无浊气影响情绪,魔君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轻易便想通许多,比如云隐便是谢云敛的分神,当年兖州之乱后舍弃肉身化为元婴度化枉死之人,而谢云敛本人甚至并不知晓此事。
云隐既为谢云敛分神,便与寻常凡人不同,当年被邪修控制成为傀儡,想必也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才能死死护住栖寒枝。
谢云敛心魔自兖州而始,寻常除恶之事不会令仙尊自罪己身,若他所料不错,便是因为当年仙尊将云隐一剑穿心,发现“傀儡”还有意识。
在临枫境时,容央假扮的归云寄曾说,谢云敛自兖州后便有异样,苦心钻研丝戏破解之法——这自然是容央胡诌的,但大概正中真相。
谢云敛钻研丝戏,因为他想知道,那些死于他手下的傀儡是否本有一线生机。
心魔便由此生。
但还是不对。
栖寒枝皱起眉,谢云敛的心魔还和他有关。
当日兖州满城傀儡,云隐带他东躲西藏,避过邪修无数耳目,最终却被前来诛邪的谢云敛发现。
栖寒枝清楚,谢云敛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