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娘子终于得偿所愿,被她心爱的情郎左贤王带走了,连带着她那已经被崔家养了七年的儿子崔九郎。
而被践踏了个七零八落的崔家,黯然迁移到了如今的庐江郡。
前前任崔家家主教出来了这么个女儿,祸害了全族,他遭遇了这些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事儿,备受打击,早早就撒手人寰了。
前任崔家家主自然也是恨极了崔三娘子的,兄妹之情那是半点没有了,可是为了崔家三百年的名声,他不能主动揭穿这肮脏的一切,倘若崔三娘子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那崔家就彻底地完了!
为了崔家,家主只能选择了隐瞒真相,他甚至是主动地掩盖这一切。
为了崔家,他没打算让祖母,父亲和亲哥哥惨死的真相暴露。
为了崔家,那六位姑娘里头,有两个都是他的亲女儿,他也忍痛将她们凄惨的一生尽数埋没。
他要让崔三娘子干干净净的,他必须得让崔家的名声,干干净净的!
于是,在如今世人所知道的明面上的东西里,当年的一代红颜崔三娘子,是病死在逃亡途中的,令人唏嘘,芳名永香。
匈奴的左贤王可能也与这位美丽的异族佳人有那么点情愫吧,总归是没有拆穿她的身份。
而崔九郎则直接被抹去了存在,那时候死的人太多太多了,谁又还会记得一个一众兄弟姐妹中的七岁的孩子呢?
于是这桩陈年旧事就再也没有人提及过,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崔三娘子真是命好,”云珠子含笑挠了挠金毛犼的下巴,笑意盎然,“命好到令人羡慕,一生没有吃什么苦头,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倒是可怜她那六个亲侄女了,据说死得极惨,死的时候皮都包不住骨头和血肉。”
兰额图却听不下去了,勃然大怒:“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母亲晚年过得多么痛苦,她每日都活在自我的谴责中……”
这一下子云珠子忍不住了,直接大笑出声。
“好好好,我知道了,善良美丽的崔三娘子晚年十分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至于是真的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清醒了过来,还是因为年老色衰,左贤王不再宠爱她了,才有空去想别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云珠子对糊涂人的脑子,向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兰额图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痛恨眼前这个女人,痛恨她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这样轻慢的态度。
但是与此同时,他又不禁因为她的话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一生都无名无分的女人。
她自己无法给自己什么名分,一辈子就这样隐姓埋名的伺候在左贤王的身边,她竟然也让自己的儿子被直接过继到了左贤王早死的属下名头上。
所以兰额图他不再姓崔,却也不能姓虚连题,他跟着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左贤王的下属,姓兰。
兰额图人到中年,他也已经多年没有想起过母亲了,如今却因为一个陌生女人提及这桩陈年旧事,而不得不想起记忆里尘封的一切。
他想起了那个令人心疼到忍不住落泪的女子,她那么美丽,那么娇弱,刮一阵风都能被吹跑,就算是那细细的蛛丝网也能绊倒她。
他想起了她晚年不得安睡,连夜惊醒,失声痛哭的模样。
他想起了她自述有罪,一生吃斋念佛,孤苦终生的模样。
他还想起了她临死的时候,美丽地哭泣着,眼泪像是花朵上沾染的晶莹的朝露:“我那二哥和侄儿都没有揭开这一切,崔家,两任家主了,都没有拆穿这一切……”
“我自知死后必然下地狱,可是儿啊,就当是娘唯一的心愿,娘什么都没有了,娘就要那身后干干净净的名声!”
身后干干净净的名声!
兰额图那孔武有力的身躯,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的娘亲一生凄苦,没有哀求过他什么,唯有临死,求他不要叫那些过往被揭开。
云珠子羽扇轻遮面孔:“崔九郎何必多想呢?左右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不说拆穿了这身份,匈奴里头还有多少人愿意信任你,就说现如今那幽冥谷的粮食早被烧没了,你便是愿意拿命扛,又能扛多久呢?”
“换条路就不一样了,”云珠子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舍弃了这兰额图的身份,你还是崔家九郎,现任崔家主的九弟……更是,我家公子的帐下第一猛将!”
刚才是揭穿往事的威逼,如今是重利相诱!
她的意思就是说,她不仅能够处理好现在的一切,处理好他以后的身世之谜不泄露,还能用各种手段叫让崔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他的存在,还得是亲亲热热的迎接他回崔家。
而她的主人,那位不曾谋面的公子还会重用于他,就算是换了一个阵营,他也依然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纵使背叛了匈奴左贤王,他也不必低于现如今的地位,左右他怎么都不亏。
威逼,利诱,这些华夏人,手段用来用去都是如此,呵呵。
“好……我答应你。”兰额图终于还是妥协了,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的不愉快,但是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为了他那可怜的母亲,身后的名声。
“既如此,”云珠子也起身了,将金毛犼放在了肩膀上,“你我合作愉快。”
兰额图冷笑了一声,心情沉重地转身,此时他无心再顾及更多了。
就是此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肉眼不可见的银色丝线自他身后那瘦弱的女子衣袖中飞出,直直套住了他的脖颈,兰额图心下大惊,正欲要转身挣扎,云珠子却已经贴紧在了他身后,速度快到宛如幽灵。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用力一勒——
血线乍现。
兰额图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他霍霍出气地捂着自己的脖颈,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
守静就在云珠子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一直没有出声。
兰额图的尸体下漫开了一滩血,它歪了歪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云珠子,仿佛是在问她:不是说好了,他答应就不杀他的吗?
“神兽大人太过单纯,不懂人类人情世故的复杂……”云珠子笑得一脸恬静美好,轻轻的甩了一下手中的银丝,将那沾染的血液全部甩干净,收拢好了银丝。
然后,伸出自己依然干干净净的手,温柔地抚摸过金毛犼的背,顺着那漂亮璀璨的金毛。
山上的晚风又呼呼地冲进了这悄无声息的城隍庙,那女子开口就是一字一顿的冷酷,比之晚风更冷:“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齐七,时候到了,你进来罢。”
随着她话音一落,从门口走进一个男人,那身形与面孔,赫然与兰额图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