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空荡的西苑,她拿出手机,终于给康缘拨去了电话。
那边的康缘疲惫的靠在病房的宽大沙发上,眼底一片乌青,脑袋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
“嗡——”的一声,手机突然震动,康缘的左大腿一麻,吓得一个激灵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啪”的一声,手机掉在地上,来电显示了一个特别要命的名字。
他咧了咧嘴,想起病床上那个人的嘱咐,默默祈祷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康缘骂骂咧咧的,希望手机自己能把这烫手的电话给挂了。
楚池在医院失去意识之前可特地嘱咐过他别让这丫头知道的。
他脑子里那根弦紧紧的绷着,默念着一堆临时编出来的话。
电话在第三次打进来的时候,他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摁了接通。
还不等说自己编出来的瞎话,那边的女孩就先发制人,乱糟糟的杂音中她在跑,风声呼呼的响,康缘没见过这样的宋芷琳,惊慌又无助,她几乎是半哭半喊的朝他求助。
“怎么办啊康缘,西苑起火了,他是不是还在里面啊,火烧得太大了我根本进不去,怎么办啊!”
康苑心理“咯噔”一下,虽不明白为什么西苑会莫名其妙起火,但他缺少休息,精神本就不集中,还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对宋芷琳撒谎,根本没能细想这话是真是假。宋芷琳演得太好,他一听见对面的人在哭,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只能赶紧安慰她。
“你别着急啊,楚……宋池他没在西苑,他昨天晚上就被我给……”
话都没说完,对面的喧闹就停止了,康缘也下意识的住嘴,听见对面沉稳的呼吸声,他双腿一软,跌回沙发,想冲过去咬死宋芷琳。
“哦,被你带哪去了,我想去看看他。”
康缘:“……”
康缘完全能拒绝对方此种要求,就算他现在挂掉电话宋芷琳照样拿他没办法。
但是……
他看了一眼床上已经没有意识的人,沉默了几秒。
宋芷琳已经戳破了他,就不着急了。
“你在老宅,是吗?”
康缘又看了一眼那个高烧不下昨夜整夜噩梦呓语的男人,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对,我在老宅。”宋芷琳说。
“我找人接你。”
“好。”
宋芷琳挂掉电话,看向天边被厚重的云彩遮住的太阳,敛下漂亮的眉眼,不知心中所想。
宋芷琳走进医院的时候,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卫衣运动鞋,手中还拎着一个托特包。
这处医院私立医院的条件很好,病房很宽敞,但却跟其他病房一样,没什么生气,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来了。”康缘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宋芷琳忽然有些放松。
威廉不在这里,楚池的身份又不能暴露,此时的他高烧不退,医生忙了一整晚能做的都做了,却找不到原因,他压力也挺大的。
最怕的就是楚池挺不过去。
多少人因为高烧把自己给烧傻了啊。
“你昨晚就把他送医院了?”宋芷琳望着床上那静静躺着、看上去毫无生机的人。
她不明白,如果昨晚就不舒服,为什么不一直住在医院?
吃饭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在死撑着?
康缘看宋芷琳的眼神有点儿复杂,动了动嘴,声音都有些沙哑:“是,一直发高烧,你……医生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但就是没用,只能等他自己醒来。”
“你也一直没休息吧,”宋芷琳看康缘,对方的下巴上都有了青色的胡茬,“你去洗洗脸吃点东西吧,这里有我。”
康缘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楚池,又看了一眼宋芷琳,最后还是打开门离开了。
房间重新归于安静,宋芷琳把自己手里拎着的包放在沙发上,目光渐渐转向病床上的人。
康缘离开病房,上了电梯,电梯下行,中间停了下来,一个女人站在电梯门口。
他站在里面,不经意间抬起头,愣了一下。
那比他还憔悴的女人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男人的打量。
康缘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这个……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叫张子蓉?楚池的那个妈。
康缘一瞬间就清醒了,差点以为楚池被人发现了,但是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就算被发现,也不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张子蓉。
那女人一遍一遍的打着一个电话,电梯下行这几秒钟都没闲着,但是电梯里没信号,平常打不通,现在就更打不通了。
张子蓉本只是快五十的年纪,照着原本的底子,应该是个美妇人的,至少楚池还在的时候,她万事不用操心,大手大脚的花钱,哪里都要好的,几乎住在美容院。
也不怪康缘一开始没认出来,这女人老的太快了,头上甚至冒出了不少白发。
“妈的混蛋,混蛋!!!”
张子蓉不甘心的想要张口骂人,这是她以往的习惯,根本改不掉,更何况最近的糟心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楚池的死不但没能让她和张凯继承他在公司的股份和钱,他们甚至彻底跌入云端。
那个罗勋嘴上说的好听,结果现在居然反过来威胁他们,非说楚池跟他们沆瀣一气拿走了公司最值钱的机密,她要是有那东西还至于落魄成这样吗!
偏偏她还不能说楚池那一晚见她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说出来是要坐牢的!
罗勋那个混蛋用这事当借口威胁她,当初联系她对楚池动手的人没了踪影,说好的钱也没打到她的户头来,张子蓉要多后悔有多后悔。
偏偏张凯那罕见的病症还严重了,现在根本就离不开医院,钱大把大把的花着,害得她不得不变卖自己所有值钱的名牌和首饰。
康缘目送张子蓉骂骂咧咧的离开医院,走出大门,呼出一口浊气,不再看她的方向。
不要说名字,就算现在的楚池站在张子蓉面前,她也未必能认出来。
他这是在瞎操心呢。
康缘在这里看见了张子蓉,病床上的楚池在梦中也看见了熟人。
他的梦又长又深,根本醒不过来,他梦见自己躺在国外的医院里,每天都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没有宋家老宅——或者说,他确实在那里住了几天,但是很快就被威廉安排着转到了国外更好的疗养院。
他在那里天天与噩梦和头疼为伴,没有宋芷琳。
没有人因为怕黑凑到他旁边非要霸占他的床;没人馋猫一样吃掉他的牛排;没人因为怕猫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没人给他拉小提琴;没人用那么轻那么软的声音告诉他要好好活着;也没人喝醉了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养病的时候他像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残暴疯子,日日因为头疼发脾气,把房间折腾得狼藉一片,病好了之后的他更是变本加厉,难以控制。
有人怕他,有人同情他,也有人恨他入骨,恨他为什么没干脆的死掉。
另一个平行时空,另一个梦里的世界,他穿着高级西装,坐拥权利与财富。
但是西装之下的疤痕仿佛书写在身上一生的魔咒,令他生命枯萎流泻,精神颓靡腐烂,大脑丧失感情功能,血液冰冷,心肠肮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疯得毫无底线。
高热久久不退,从每一寸皮肤,每一颗毛孔深入身体,沸腾的躁郁流进冰冷的血液,渗透虚弱又敏感的神经,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男人想要抓住什么,但却只能徒劳从深渊入口陷落。
不对。
不对。
该有那么一个人的,该有一个人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