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尚柔被接回侯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娘家了,大家也都记挂她在婆家的情况,因此听说她回来了,姊妹们纷纷站起身来迎接。
立在廊下看着,日头正旸,早已把雨后的凉意一扫而光。树摇影动,满世界亮得发白,一蓬蓬的热气迎面扑来,燎得人面皮发烫。
终于看见院门上有人进来了,是尚柔带着两个女使。大家先去看她脸上神情,好像没有看出苦大仇深来,这才放心,忙簇拥着,把她迎进了门。
太夫人问安哥儿怎么不见,尚柔道:“天太热,怕他中了暑气,索性留在家里没带来。祖母要是想他,等哪日赶在太阳出来前,我再带他回来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道好,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见她脸盘儿圆润,精神也很好,心下便略略宽怀了。
尚柔望向肃柔,笑着说:“给二妹妹道喜了,我也是听见办事的嬷嬷进来禀报,才知道二妹妹今日定亲。郎子是在金翟筵上相准的吗?这才过了几日,筹办得这么急?”
肃柔顿时讪讪的,只道:“这事说来话长,并不是当真定亲,所以没有让人知会长姐。”
尚柔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眨着眼看了看众多姊妹。还是绵绵快人快语,一针见血道:“官家想让二姐姐重入禁中做妃嫔,二姐姐不愿意,找了嗣武康王定亲,瞒天过海。”
这下尚柔明白过来,白高兴一场过后又犯嘀咕,“这可是欺君的罪过啊……祖母也赞同他们这样做?”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件事确实透着荒唐,尚柔是一板一眼的人,从来不懂得投机取巧,因此得知了内情,自然感到十分忐忑。
太夫人倒是如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不单是他们的意思,我和你爹爹、和你叔父,都是这样的主意,不过赌一赌官家有没有成人之美罢了。”
尚柔犹疑,“这么个赌法儿……竟是有些吓人呐。”
无论如何事情办都办了,就不要再纠结了,元氏带着媳妇白氏又忙活起来,说:“既回来了,今日晚些再回去。你先和祖母说说话,我们去预备饭食。”
男人们呢,各人也有各人的事忙,一时都散了,等午间再过岁华园来用饭。
女眷们在堂内坐定,大家都很关心尚柔在婆家的境况,太夫人问:“陈郎子近来怎么样?”
尚柔道:“还是老样子,不过往家买了两个侍妾,比之以前好些了,至少家里还能找见他的踪迹。”
太夫人点了点头,“着家了就好,总浪在外头也不是办法。”
尚柔道是,“不过虽是着家了,家里也闹得不成了样子,前两日三个小妇一言不合打起来,他夹在里头劝架,生受了一顿乱拳,到今日还乌眉灶眼的呢,我看着倒觉得很解气。”
所以正经聘回家的正室夫人通常自矜身份,不管喜也好,恼也好,情绪都不能外露,更别提对着汉子一顿老拳了。如今园子里妾室多,很热闹,打啊闹的,把她不能撒的气全撒出来,看见有人揍陈盎,尚柔就觉得心里痛快。
大家听了都发笑,简直能够联想出三女一男打作一团的情景。
太夫人问:“你婆母怎么说?可站出来主持公道?”
尚柔脸上露出一点嘲讽的神气来,“祖母,我如今算是知道了,我这位婆母和正经人缠斗永远不落下乘,和不讲理的打交道,就掰不开镊子了。官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妾室一个都舍不得发卖,闹得他母亲也没办法,不过狠狠责骂上两句,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我新近买回来的一个叫舍娘的角妓,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面和念儿她们打擂台,一面又去拉拢公公房里妾室,在上房也站住了脚跟。”
太夫人听了,略斟酌了下道:“天下总有一物降一物,且看陈郎子怎么样,心思还在不在外头。若是房里填了人,还要往外跑,就照着肃柔给你出的主意,接着往家买人。你婆母要是有话说,你就扮委屈,扮窝囊,答应妾室的月例银子一应由你来出。那个舍娘要真是聪明人,自然和你站在一起,光明正大为你叫屈,你不能办的事她会替你办,你不能撵的人,她会替你撵,比你持家更厉害。就像养蛊虫,要耐着性子养到最后,若那只蛊王听你的,一妻一妾也不是不能容忍;但若是她不听你的,你手里捏着她的身籍文书,处置起来也不难。”
大家都怔怔听着太夫人教尚柔的那些话,这也是头一回,见祖母这样细细地传授后宅争斗的经验。
朝堂上风起云涌,那是大是大非,男人们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常有一笑相泯的和解。而内宅呢,杀人不见血,反倒比朝堂上更为阴险可怖。早前太夫人放手让元氏操心尚柔,自己毕竟是做祖母的,越过她母亲教孙女斗小妾,实在有失体统,这才让尚柔落到这样田地。如今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再忌讳那些个,这个长孙女就要被陈家祸害完了,还指望尚柔能剩下骨头渣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