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李裕头一次见永安侯的另一面。
水过三沸,再饮便淡了,有人喜欢饮淡茶的,但有人三沸后就会弃了。
永安侯开口,“尝尝旁的?”
李裕应好。
再起一壶水,由清汤煮沸,两人依旧随意说着家常,因为方才说起过温印了,便接着温印小时候的事说,旁的一概都没提。
温印同祖母在一处摸叶子牌,喷嚏不断的。
“是不是着凉了?”老夫人担心。
温印摇头,“应当没有,也不冷。”
侯府的屋子比离院暖和多了,要着凉也不应当是眼下。但很快,温印就想起,是不是爹和李裕在说她的事?
温印又喷嚏一声。
温印感觉如果是,那自己的底应该都被爹揭光了才是……
书斋中,永安侯继续道,“阿茵是被我宠坏了,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得又早,我不宠着谁宠?所以阿茵有时会任性,脾气也大,殿下多担待。”
永安侯说完看他。
李裕想起温印会在半夜踹他下床,也会怼他吃虫子了吗,还会抢了他手中的纸页,逼他重写写思楚亭……
李裕会意笑了笑。
永安侯也领会了,遂而放心,李裕这幅表情,那就是女儿没吃过亏……
永安侯握拳轻咳两声,算是粉饰太平过去了,这个话题便也跟着翻篇。
李裕怎么也想不到永安侯的心思,但又明显觉察永安侯更和颜悦色了些,“尝尝这个茶。”
“好。”
入夜,李坦回了寝殿,贵平跟在身侧。
今日是贵平轮值,回寝殿的路上,李坦一脸疲惫之色,贵平知晓殿下是今日见了天家的缘故。天家是被架空,软禁在宫中,近日太医说天家身子不怎么好,殿下今日去探望,父子两人最后又不欢而散。
其实李坦入内时,便遣散了旁人,旁人并不知晓他们父子二人说了什么话,但最后李坦一脸怒意出来,也没人敢多问。
贵平跟着一道入了寝殿中,李坦忽然开口,“在他眼里,只有李裕才是他儿子,我不是!”
贵平使了使眼色,殿外值守的内侍官都撤了去。
不当听的,听多了并无好处。
“李裕就是一根头发都比我好,我是他眼中钉,他同李裕才是父慈子孝!”李坦烦躁砸了月牙桌上的墨砚。
殿下都得了贵平的意思,无人敢入内。
贵平知晓他没恼完,也没出声,果真,李坦继续,“孤就是要让他看看,谁才是他的儿子!”
贵平还未开口,殿外脚步声传来,有内侍官入内,“殿下,去永安侯府人回来了。”
李坦正在气头上,但永安侯府这处的消息,他同样想知晓,李坦咽下恼意,“进来。”
“说吧。”李坦没太多耐性。
“废太子在侯府并无异样,刚到侯府,补敬了晚辈茶。”
敬茶?他是天子血脉,若是敬茶,便是拿自己当庶民,他是真磨平了锐气,还是演给他看的?
李坦没吱声。
内侍官继续道,“后来在偏厅,老夫人过问了离院中的事,说的都是家常话。而后废太子同永安侯单独去了书斋,书斋煮了一下午茶,也说得都是家常事。”
李坦沉声,“说什么了?”
李坦反而介意。
内侍官道,“大都是同永安侯府二小姐相关的事,二小姐小时候的事,还有二小姐母亲的事,没提及任何朝中之事和时局,言辞间,多像亲厚长辈和晚辈间的谈话。”
李坦指尖微楞,贵平明显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
“然后呢?”李坦继续问。
内侍官应道,“然后永安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废太子,二小姐,和府中的一对龙凤胎一道用了晚饭。寻着习俗,翁婿饮酒的时间要长,小的回来复命时,永安侯和废太子还在饮酒说话,但也同早前一样,这次说的是酒,并无旁的……”
李坦沉声道,“去吧,明日继续盯着,明日回府中第一日肯定消停,看看明日。”
“是。”内侍官拱手退了出去。
李坦似是很累的模样,在小榻上坐下,低声道,“你也出去吧。”
贵平应是。
见李坦伸手轻捏眉心,贵平驻足,“殿下,没事吧?”
李坦缓缓松手,抬眸看他,轻声道,“刚才听李裕同永安侯一道,说家常,像普通长辈和晚辈之间……”
贵平看他。
李裕垂眸,“我想起赵国公了。”
贵平低头,“殿下,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李裕重新抬头看他,而后良久都没再说话。
贵平缄声。
……
离开殿中,贵平到了殿外,临近年关了,东宫里火树银花,一片喜庆之色。他想起那年年关,天寒地冻,他在路边冻得瑟瑟发抖,腹中饥寒碌碌,终于回了万昌街上。
他不敢扣门,从某处翻了进去。但府中什么人都没有,家中的物什也被搬光了。
他想娘让他跑,让他别回来,可他还是寻了回来。
但人已经不在这处。
他不敢久待,半夜里,入骨的寒意袭来,也听到路边打更人路过说起,“听说了吗,可惜了原本有些姿色,被打得奄奄一息,最后还让人牙子卖了去,得罪了权贵,能卖去什么地方?”
“走走走,别说了,真被卖去下……反正,人早就没了。”
他不知怎么走在路上的,双目通红,浑身打着颤,咬紧牙关,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这条路长。
愤怒让人无惧,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杀了陆平允!
那是他最黑暗的一个年关,丧失了理智,他想去杀陆平允,也根本没想过他是不是能杀了他。
他被黑夜中的马车撞到,马车车夫惊慌失措,他半昏半醒,听到对方说撞死了,快走快走,年关祸事缠身多不吉利!
他也以为他真会死了,但后来又有路过马车停下,他听到车夫说有人被撞了。
马车帘栊撩起,对方看了看他,“救上来吧。”
车夫诧异,“殿下?”
对方淡声,“也是一条命。”
他被抬上了马车,马车上的人朝车夫道,“去医馆。”
他看着对方。
李坦却在看手中书册,“你要是恨口气,就别死,人命有时是比不过蝼蚁,但不是蝼蚁。每个人都有求生意义,你就没有什么不甘心,想做的事吗?”
他动弹不了,但眨了眨眼。
他有,他有不甘心的事,他要杀了陆平允!他要找陆家讨回所有的东西!
李坦收回目光,“那你就好好活着。”
……
夜风里,贵平收起思绪。
云陶慌张上前,“公公,刚刚听到的消息,陆国公的私生子陆秋实死了!”
贵平拢眉,陆秋实?
这顿团圆饭,是李裕到侯府吃得第一顿团圆饭,翁婿要在一处饮酒。
老夫人睡得早,用过饭便先离开了。
龙凤胎实在坐不住了,晚些时候,温印和庄氏又带了龙凤胎去玩耍,洗漱后又陪着龙凤胎练了会儿字,偏厅那处来人说侯爷和姑爷还在饮酒,温印又去了祖母苑中。
温印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等祖母睡了,温印才起身离开。
黎妈侯在屋外,同她说起,“殿下同侯爷喝高兴了,怕是还要些时候,让夫人先回,不用再过去了,这两日天冷,路上风大。”
温印点头。
但苑中的路上,他想起哥哥过世,京中又逢乱世,是很长时间没人同爹一道喝酒说话过了,今日李裕在,爹应当高兴……
温印回了苑中,她屋中早前的陈设一直没有变过,都保留着,她并没有陌生感。
她今日晨间就醒,一整日也累了,便先去了耳房中沐浴洗漱。
沐浴时,仰首靠在浴桶里,又想起爹其实很少这样喝酒,当当是想起她的婚事,心中内疚,所以想多同李裕一处,或多或少叮嘱。
思及此处,温印还是起身,不放心,便想着换衣裳去看看。
早前的衣裳就脱在耳房中的屏风后,也不用回屋中去换。温□□中揣着事情,便也没留意屋门打开的声音。
衣裳方才随意挂在屏风处,她伸手去拿的时候没拿稳,直接落在了屏风后。
好在是在耳房中,也不用披外袍去捡。
温印刚从屏风后走出,就见李裕俯身,拾起里衣给她。
温印:“……”
温印愣愣接过,整个人都僵住。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没停留太久,眸间沾了酒意,凑近她侧颊,又忽然停住,“阿茵,我好像,喝得有些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能三更一起发了,看一遍捉虫都要看很久
而且内容多
下次还是分两章发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