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前代二王子马修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准确地说,他是被罗伊丢的小印章砸醒的,罗伊见他的书桌上放着个拇指大的小印章,便顺便拿来砸了他的脑袋。
马修摁住自己被砸出红印子的额头,艰难睁开眼睛。
“!”
“参、参见陛下!”
马修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去,对罗伊行了个礼。
罗伊坐在他的书桌上,长腿交叠,他向来懒得和马修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全帝国总共有多少废弃的神殿?一个月时间,给我全修缮好。”
马修愣住。
他嗫嚅片刻,迟疑道:“陛下,您不是……不是承诺不会干预王室对帝国的统治吗?”
罗伊微一歪头,“你孙子只是在偷偷烧毁神殿,没说不许人修。”
马修用睡衣袖子擦汗,“陛下,海格斯是我的侄子,不是孙子,我才四十多岁,当爷爷还太早。”
“哦,随便。”
罗伊敷衍回答,人类的亲属关系实在是太多太杂。
不过,他只要记住一个人就好,其他都无所谓。
罗伊重复了一遍:“一个月,能做到?”
马修艰难地应和两声,心想不能也得能啊,他什么时候违背过陛下的命令。
最近是个多事之秋,这位神之前明明没这么多事,很少过来找他吩咐什么。
大概是从八月底,那批神妃进宫以后,陛下突然变得事多了起来,动不动就来找他做这个做那个。
先是让他往香雪兰宫安排了一批守夜的男仆,再是给月光庄园安排每天送食材的车队,后来又在庄园附近修了一圈路灯,为了不让庄园主人察觉,还得连带着湖畔一起给修了。
这些举动,分明就是冲着那个庄园里的神妃去的,一开始马修还不相信陛下也会对谁特殊,可事到如今,他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神明真的对人类女子动了心。
马修推理一番,很快得到一个猜想:“敢问陛下,您突然要我做这些,是否也是为了月光庄园里的那位神妃?”
提起这个名字,罗伊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嗯。”
“我要让她永远陪着我。”
他要给她永生,所以需要更多力量。
虽然修缮神殿也许不能挽救日益衰竭的信仰,但他总得试一试,为了他们的将来。
-
月光庄园。
芙洛拉已经轻手轻脚地解开了戴里克脚腕上的银圈,现在来到了关键步骤,她要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解开他脖子上的颈圈。
这个部位很不好解,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的喉结,少年昨晚已经劳累许久,她一点也不想把他吵醒,于是动作尤为小心。
项圈上的红宝石倒映出床头燃了一夜的烛光,芙洛拉刚把手放上去,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
爱玛的声音压得很轻,却足以让听觉过人的芙洛拉听到。
芙洛拉蹑手蹑脚地下床,隔着门问:“刚醒,有什么事吗?”
爱玛:“您又收到了一封信,好像还是上次那个人写的。”
芙洛拉眼睛一亮,是那个写藏头诗的人?
自从她回信以后,这十几天里,那人再没送来过一封信,她一度还很失望,以为对方只是个单纯想赞美她美貌的诗人。
她让爱玛将信放在门口,等爱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芙洛拉快速打开门,红痕累累的雪白手臂伸出去一截,将信封取进来。
这次的信封同样有着被人拆开过的痕迹,信内容很简洁。【后天的圣火节上,请让我为美丽的女士点燃专属于您的圣火,您会在湖的那头看到它吗?——博特先生。】
很明显,这不是一首藏头诗。
圣火节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传统节日,最开始是为了驱逐邪魔恶灵而诞生,后来神明降世,世间再无邪祟,这个节日却仍被保留下来,不过寓意变为了“驱逐厄运,照亮前路”。
后天的圣火节上,每家每户都要点燃一簇“圣火”,说白了也就是造型各异的火盆,火盆摆在高处,据说圣火摆得越是比别人家高,来年这家人的运气就会越好。
这当然是种迷信说法,不过令芙洛拉疑惑的是,这个博特先生为什么要帮她摆圣火?
圣火通常都是摆在自家,她和他非亲非故,甚至素未谋面,她想不通对方这样做的理由。
芙洛拉将信对着阳光看了许久,又在信纸上涂了柠檬茶,甚至将信纸放在烛火上方小心地烤了一会儿,却没能发现信上有任何隐藏的字迹。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信的落款,博特先生。
她敢肯定自己不认识什么博特,她仔细琢磨了信的每一个字,提炼出关键的几个词:圣火,湖,后天,还有……博特。
博特有“船”的意思。
芙洛拉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她单方面的过度脑补的话,那么这封信大概可以理解为:送信人确实想要救她出去,而方法就是,在后天的圣火节上,在神宫里制造混乱(多半是火灾),将所有人引到一处,而她则可以乘船借机逃脱。
之前芙洛拉得了那艘船,虽然从那上面被人推下去过一次,但她后来有事没事就带着几个姐妹在白天划船,为的就是让人们对她们划船的行为熟视无睹。
神宫的侍卫如果忙于救火,便更加不会在意湖面上的一艘小船,如果她此时乘船,划到对岸再逃脱的机会是非常大的。
芙洛拉压下心底的激动。
不管对方是不是想救她,她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将信件烧毁,开始整理逃脱时要带出去的东西,既然是逃生,那就必须轻装上阵,裙子要最不起眼的,鞋子也要平底,金银币可以缝在布袋的夹层里面,还有首饰……
人要离开一个地方,最麻烦的不是身外之物,而是身边的人。
芙洛拉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归整好了要带的物件,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她带着谁一起走?
戴里克是肯定要和她一起离开的。
至于其他人,她在心里问自己,有谁是可以完全相信的,是可以在得知她要逃跑后不告密的?
芙洛拉正思考着,耳边忽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
“宝贝你醒了?”
芙洛拉想要快步走过去,动作一大,便牵扯了全身酸痛的筋肉,她眉心微微一皱,委屈感顿生。
“我好疼。”她娇声娇气地抱怨着,慢慢挪到床边坐下,“都怪你。”
明明自己给自己上了锁的人是他,激起她内心深处的人也是他,可谁知到头来她却还是被动的那一个。
要不怎么说弟弟不能招惹呢,她这个大姐姐已经快要散架了。
戴里克慢慢坐起身,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身体就已经认了主似的往芙洛拉身上贴去,他伸出双臂将她柔软的身体整个儿环住。
“哪里疼?”戴里克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哑声说:“我给你吹吹。”
“……”
芙洛拉哭笑不得,“这是吹吹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我这可是伤筋动骨了,宝贝我问你个事情,你认真回答我。”
戴里克直起身子,半垂着眼看她,虽然没睡醒,但神色倒也有几分认真,“你说。”
芙洛拉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让你离开你的家人,你的父亲,和我换一个地方生活,你会舍不得他们吗?”
“换去哪里?”少年脸色一变。
“暂时还不清楚。”
芙洛拉垂眸思索,能否逃脱还是个未知数,她不想给人希望,再令人失望,她道:“目前这只是一个假设,你看,我们以后是要成家的,成家你懂吗?就是盖属于自己的房子,打造自己的家庭,只是这个房子可能会离你的家族很远,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们,你介意这样吗?”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戴里克说想家了,她还是会想尽办法送他到神都见父亲的。
她毕竟是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姐姐啊。
戴里克听完她说的这些,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想要新房子了。
这倒是提醒了他,这个庄园里的人太多太吵,他不可能一直和她生活在这里。
是该给她造个新家,位置就选在主神大殿好了,那里离他近还安静。
如果在那里给她造一个住处的话,他也就不必每次都用这个男仆的身体来见她了。
到时候再将一切坦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