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看够了屋子,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双眼,直直看着刘基,笑道:“伯温。”
“下官在。”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李善长道,“坐下吧,咱们聊聊天。”
刘基坐下,表情平淡,不悲不喜,双眼望着地面,看也不看李善长:“丞相想聊什么?是否需要听下官汇报御史台的公务?”
“御史台做得很好,我没什么要问的。”李善长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伯温,李彬被你手下的杨宪给抓了,我得做点什么。”
刘基没想到李善长会这么坦诚,抬起头来直白道:“李彬的事,是我在全程监督,我可以向丞相保证,他是罪有应得,御史们检举的问题一个不错,绝没有任何夸大之言辞。”
“我知道。”李善长道,“我那边的人是什么样子,我也很清楚。但是用人,选能不选贤,这个道理你是懂的,清官顾忌清名,往往不求有功但求无错,不一定成事。”
“丞相说的在理,但像道同与卢胜欲那样的官员,大明也是有的。”
“他那样的人能有几个?”李善长不以为然,“他背后是太子,太子背后是圣上,天底下谁还有这样的靠山?何况番禺那件事能惊动朝野,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是有人要他动……”
“你说是吗,伯温。”说到最后一句话,李善长深深凝视着他。
刘基道:“我不明白丞相的意思。”
“明不明白你自己知道。”李善长受到搪塞,言语照样温和,“我就问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李彬?”
“我打算怎么处置都都无所谓,我大明自有律法,轮不到下官做主。”
“那大明律是怎么定罪的?”
“按律当斩。”刘基道,“如果是陛下问罪,应当是凌迟处死。”
“太子殿下监国,是不会这样的。”李善长冷静道,“那么就是砍头吧?”
刘基想了想,点点头。
“伯温。”见他还是如此强硬,李善长的态度也变了,“做官要懂得和光同尘,尤其是我们这些老人,跟着圣上一路走来,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做的地方?”
“……”刘基不说话。
“我不是傻子。”李善长继续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心思,你应当也清楚,杨宪,还有胡惟庸,不就是你我的接班人吗?伯温,咱们的路是一样的。走这条路,就像踩在高跷上渡河,河里有什么,谁也不清楚,但只要对岸的人肯帮着你看一些,总能过去。”
刘基还是没吭声。
“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呢?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对得起陛下,也对得起浙东,更对得起你当时的理念,后半生好好过吧。”
李善长说到这里,流露出一种历经磨难的沧桑和柔软。
“我愿意淹死。”
“什么?”李善长没有听清。
刘基侧着头,眼神同第一次见到李善长时并无区别。他的头发白了,也有了皱纹,但还是能够展露锋芒,仿佛一把出鞘的雪亮长刀,坚定道:“请回吧,丞相。我愿意淹死,不用谁来帮我。”
“……”李善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不再谈谈了?”
第176章 求雨
“不谈了,没什么好谈的。”刘基道,“丞相若没有公事要说,下官便送丞相回去吧。”
到底是多年的修养,李善长竟然没有生气,几息之间转换了心情,望着又低下头的刘基,起身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丞相慢走。”
李善长走出门外,重新上了轿子,两眼虚虚地望着布帘,在这几个月内,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迷茫的情绪,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更猜不透刘基的计划。
永嘉侯作乱,太子监国,李彬被检举,这些事虽突然,但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李善长在当上丞相以后,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甚至刘基超乎常理的反抗,他亦有所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