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千金、深闺小姐、宫里妃嫔,他什么没见过,不一会儿就发现熊氏是在强装欢喜。反而是她身后的那些妇人,诸如熊义的祖母母亲等,脸上的笑容真实无忧。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她不觉得高兴!
熊氏不愿意嫁?难道她不是熊氏?
不,她肯定是,如果她不是熊氏,错在锦衣卫身上,和自己没有关系,魏忠德不会来挑衅。
既然如此,这件婚事究竟有哪里不对?
熊义跪在地上低着头,久久没听到宣读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宫里来的那个公公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妹妹看。
而熊氏在这样的目光下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脸上的笑慢慢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吐露出秘密。
熊义不得不开口:“公,公公,为何久不宣读?可有什么不妥?”
杨高孟已逐渐意识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收回眼神,决心不再把交好熊家放在首位,于是淡淡瞥了熊义一眼,试探道:“大胆。此时怎是你插嘴的时候,熊义接旨。”
熊义赶紧低下头,不敢再问。
此时他害怕,杨高孟也惊慌。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之处,熊义如此战战兢兢,不是胆小就是心虚,可他是李善长的人,又是实打实有功勋的武将,怎么会是个胆小之人?
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在他心里,连不认识的太监都可以骂他大胆。
念完了圣旨,杨高孟把它恭敬一卷,捧到了熊义手里,熊义托起它,站直身体对紫禁城的方向拜了拜,又将它搁到早准备好的托盘里,吩咐夫人带到内堂去。
等他办完了所有的事,惊恐地发现杨高孟竟然没有走,所有的太监都离开了,他还在角落里等着!
“……公公还有什么事?”
熊义额头冒出细密汗珠,不留痕迹擦擦,快步走了过去,一边这么问着,他一边又掏出一个荷包,想用钱打发杨高孟快点离开。
杨高孟看也不看他,院中的假山仿佛忽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我看熊大人好像不满意这门亲事啊。”
熊义听了这话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去,强撑着笑道:“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舍妹能嫁给圣上,那何止是高攀了,我们全家都高兴的要命。这种话公公还请不要再讲了。”
“熊大人满意,熊大人的妹妹也满意吗?”杨高孟望着他,“现在出了什么纰漏都还好说,大人讲出来,我也可以帮帮忙,瞒着不报,到时候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这时候熊义也有点回过味来了,他看着杨高孟的样子像是在套话,并不知道内情,于是编了几句瞎话应付。
“舍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到现在连应天府都没离开过,突然要嫁人,即使是嫁给圣上,又哪里会开心呢,公公可是看出她伤心了?这毕竟是常事,还望公公体谅。”
说着,他又把银子往前递了递。
杨高孟一愣,发现自己确实是忘了这层心思,疑虑消散一些,接过荷包,也不收起,握在手中,又问:“那么熊大人这般英武的人物,怎么也会紧张呢?不要告诉我,熊大人是在替令妹伤心。”
他奶奶的,这是谁派来的太监,宣读旨意就是了,怎么这样难缠。
熊义拼命想着借口,终于找出办法来。他记得是谁说过,骗人时讲一半儿的真话效果最好。
“这话我说给公公听便是了,公公千万不要告诉外人。圣上要娶舍妹,本不是真心的,是酒后开了玩笑,谁知做媒的张来释也喝醉了,当晚就到我家中提亲,把事情给做实了,我担心舍妹入宫以后被圣上厌弃,可又不好告诉她,心里难受,所以……”
杨高孟这么一听,有些明白了,脸上终于露了笑:“熊大人不用担心,这些聘礼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在宫里只要不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什么事都好说。”
熊义松了口气,也笑了,拱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还有差事,熊大人不用送了。”杨高孟回了个礼,转身离开。
在快要出府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心理,杨高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他看到熊府的下人正躲在门边望着他,见他扭头了,立刻把身体缩回门后,动作虽快,依旧被他扑捉到一丝模糊的身影。
杨高孟木在那里了。
一滴滴冷汗从他的头顶流下,顺着脸颊流到脖颈,然后滴湿了衣服的领口,寒风一吹,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要得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