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35 回到镇上

邵氏又道,“你爹说买两盆花搁窗台边,去集市逛了几回也没遇到卖花的,不若等入冬买两株腊梅?”

闺女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屋,谭秀才希望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青桃摇头,“腊梅哪儿用得着买,咱后山就有。”

乡下人务实,花花草草于他们来说不及半斤米重要,故而少有进山移栽花草的,便是她进山也是挖药材野菜,没挖过花草,青桃道,“我要是想养花了就让四叔去山里挖,娘别花钱买了。”

谭秀才束脩不少,耐不住家里开销大。

说到这,青桃就忍不住问书塾的事儿,“爹没答应何叔去短学吧?”

邵氏脸上犯了愁,拉着青桃往里两步,小声道,“你回来得正好,你爹心情不好,待会你劝劝他罢,去短学挺好的。”

青桃瞠目,没想到邵氏还没死心。

“短学好什么啊,还是长学好,娘别光盯着短学那点束脩,要看以后,几个哥哥将来是要走科举的,要是有个在长学教书的爹,他们脸上也有光,爹不是说何叔进长学是想以长学夫子的身份参加府学入学考试吗?府学认可长学而不认可短学,可见长学更好,与其让爹把位置让给何叔,不如留给几个哥哥呢。”

邵氏来镇上十来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直以来觉得短学挣得多,这会儿顺着青桃得话想想不无道理。

她琢磨道,“要不等你何叔进了府学把位置还给你爹?”

“他进不了呢?”青桃问。

邵氏皱眉,“怎么就进不了,你何叔学问高着呢。”

“别人学问更高呢?”

邵氏回答不上来了,青桃循循善诱,“何叔是要接着读书考科举吧,假如他过不了府学考试,而大哥考上秀才也需要府学考试资格怎么办?”

长学夫子的位置就一个,给了别人想换回来就难了。

何况她觉得何家坚决不会换回来的。

母女两的话郭寒梅听得清清楚楚,心思一转就捋清楚了其中利害。大抵是有人想跟公公换位置,如果换了自家相公将来需要就没了,她哆了哆嘴,插话声道,“娘,小妹说得对。”

邵氏沉默。

青桃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问起周荣来。

提到周荣母子两邵氏脸就不好看,“周荣打伤你四弟不赔罪就算了,反咬说你四弟打他,天天在书塾闹,你爹被他闹得烦不胜烦。”

“他娘怎么说?”

赵氏是个人精,顾着往昔情分没找到书塾,可私底下也没说谭家半句好话就是了。

邵氏知道青桃去面馆找过赵氏,不想她把事情闹大,“她没说什么,你爹叫我别操心,你也别管了。”

青桃怎么可能不管,邵氏两口子都是体面人,遇到周荣这种软硬不吃的只会吃亏,见邵氏避而不谈,她进屋问谭青武,然后带着谭青槐出了门。

已近傍晚,面馆里没什么客人,赵氏系着围裙在灶台边捞面,青桃喊了声婶子,问周荣哪儿去了。

看清是她,赵氏满脸戒备,“找周荣干什么?”

上回青桃来面馆要她赔医药费,周围邻里都知道周荣把谭青槐打伤进了医馆,对周荣指指点点了许久。

此刻看到她,赵氏脸沉如水。

“周荣打伤我弟弟...”她指着谭青槐额头的伤疤说,“他打了人不知悔改就算了,还到处抹黑我弟弟名声,在书塾又哭又闹,我爹是夫子,不和他计较,我做姐姐的不能不管,周荣呢,叫他出来。”

青桃站在面馆外的台阶上,故意尖着声。

“我爹性格好,从来没和人红过脸,可怜周荣没了爹,收他进书塾读书,隔三差五的给他买零嘴鼓励他好好读书,他竟我爹包庇儿子不配教书育人,小小年纪就这般恶毒不给人留情面,长大那还得了?”青桃胸口堵着气,谭青武说周荣太能闹腾,天天在书塾乱嚷嚷,扬言要去衙门告谭秀才。

青桃嗓门大,邻里铺子的掌柜纷纷走了出来。

其中有帮过青桃讨工钱的两个掌柜,问青桃怎么回事。

青桃便把谭青槐额头的伤给他们看。

结痂的疤是最恐怖的,李掌柜道,“幸好没伤着眼睛,否则不成瞎子了吗?”

“可不就是,大夫说要静养,想着乡下清静,我就带他回老家了,哪晓得周荣恶人先告状,说我弟弟坏话不算,还污蔑我爹的名声。”青桃看向灶台后脸色煞白的赵氏,“婶子不把周荣叫出来问清楚,明天我就带青槐去他们告状,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周荣小小年纪就不把人命当回事,长大必是个穷凶极恶祸害百姓的坏蛋,让衙门把他带去关着算是为民除害了。”

周荣品性如何看着他长大的邻里再清楚不过,说实话,没人乐意让家里孩子和周荣玩。

周荣被赵氏宠坏了,性子霸道,稍不合他心意就打人,和恶霸没什么区别。

而且谭青槐额头的伤不是假的,心思自然偏向青桃多。

“周荣娘,你家周荣哪儿去了,赶紧把人叫出来给人赔罪吧。”

也是谭夫子好说话,换了其他人不得上门大吵大闹啊。

赵氏紧张地捏着胸前围裙,笑得很是勉强,“他不在家,应该又跑到外面玩了吧。”

“我没见他出门啊。”有人小声道。

赵氏剜了那人一眼,转瞬就换上了笑,“许是你铺子生意好没注意到吧。”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青槐啊,你的事婶子不知道,饿了吧,进来坐,婶子给你煮碗面吃。”

谭青槐双手环胸转过头去。

“面就不吃了,周荣出去玩天黑总会回来吧,我和青槐就在这等着。”青桃表态。

赵氏眉心跳了跳,瞅瞅外面看热闹的人,努力维持自己的温柔,“外边风大,进来坐着等吧。”

“不了,就在这等。”

“这么等着不是法子,荣儿夜里不回家怎么办?”

“他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我哪儿知道,那孩子玩起来不回家是常有的事。”赵氏找说辞。

青桃早有准备,“没事,他不回来我就去衙门请官差帮忙找,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找出来。”

寻常人家最忌讳和衙门打交道,在他们眼里,只有做错事犯了法的人才会去那种地方,得知青桃的打算,赵氏绷不住了,“会不会太过严重,荣儿年纪小,下手不知轻重,许是不小心伤着青槐的。”

“那也是他打伤的。”

是事实。

赵氏没办法否认,毕竟当时书塾有学生亲眼见着了的,她舔了舔唇,逢等面的客人不耐烦地拍桌,她赶紧把灶台的面端过去,佯装有事去了后院。

外边围着许多人,有和赵氏走得近的难免帮腔,指责青桃做事不留情面,“你赵婶子毕竟是个长辈,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咄咄逼人,长大那还得了,想当初你来镇上没地儿去,还是她收留你做帮工,钱你没少拿,眼下却翻脸不认人,亏得还是秀才老爷教出来的呢。”

说话的妇人青桃见过,最爱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青桃不惧道,“我若是咄咄逼人就不会拖到今天来了,周荣在书塾辱骂我爹,赵婶子明里暗里说我娘教好,话里话外要我娘亲自登门给她赔罪,我娘做错什么了?儿子差点成傻子,丈夫名声受损,一家人被人议论纷纷,她心里不委屈吗?”

邵氏软弱,素来不掺和外面的事,以致于很多人对秀才娘子没印象。

青桃继续道,“婶子说得对,我小小年纪就这般不给人留情面是不好,可就该眼睁睁看我爹娘兄弟被人欺负吗?”

妇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转身走了。

有掌柜为她说话,“书塾得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你做得对,你爹娘为人和善不与人计较,但不代表该任由人欺负,周荣伤人在先已是不对,竟又背后抹黑你爹娘名声行径可恶,该找他理掰个清楚。”

谁家都会遇着点烂事,像谭家这种受了委屈憋到现在还是少见。

于是等赵氏拎着周荣耳朵出来,齐齐数落赵氏教子无方。

赵氏僵硬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坐凳子上抹泪,周荣安安静静跪在她脚边,再老实不过的样子。

这幕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兀自哭了片刻,赵氏抓起筷兜里的筷子打周荣,打一下,她哭一声,边哭边道,“娘总教你出门要懂礼貌,要善待同窗,你怎么做的?打了人不和我说实话,还叫我误会人家打了你,想着你爹死得早,我便多疼惜你一些,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没料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似觉得打在周荣后背他感受不到疼,赵氏的筷子朝周荣脸上挥去,一筷子落下,清晰的红印迅速在肥嘟嘟的脸上晕开,周荣嗷嗷大哭。

“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啊,我疼...”

“疼就对了,看看青槐额头的伤成什么样子了...”语毕,又是几筷子,“你疼,我还疼呢,想你那死鬼爹要是活着,有他管着你怎么会成这副样子...呜呜呜...”

赵氏哭得泪眼婆娑,哪怕是哭,她的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不像市井泼妇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在场的人不由得心软,“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索性青桃弟弟没有大碍,你别太自责了。”

世人同情弱者,赵氏一哭,一提死去的丈夫人们便忘记她私下做的事说的话了。

偏偏青桃不是。

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周荣长成这样不就是赵婶子你给惯出来的,若因没了爹便有了为恶的理由,那世上该有多少恶人?而那些受伤的人又该找谁说理去?周荣说小也不小了,赵婶子真要为他好还是多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吧,这次的事我家不计较,换成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倒是实话。

刚同情赵氏的人叹气,“青桃说得对,周荣大了,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赵氏攥着筷子,啜泣不止。

青桃没忘记正事,又道,“医药费就不问赵婶子要了,只是周荣抹黑我爹的事得好好澄清,否则天下学生都这般,谁敢做夫子?赵婶子别让天下夫子对学生寒了心。”

最后两句话就很重了,赵氏是生意人,不会听不出青桃话里的意思。

她推周荣肩膀,哽咽道,“听懂了吗?”

周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点头。

青桃给围观的人见礼,“让各位叔叔婶婶看笑话了,关乎我爹的清誉,不得不慎重些,还请诸位见谅。”

在场的人好笑,“这你太见外了,咱见过谭夫子,斯文又客气,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学生们也夸他人好,若他名声有损,是学生们的损失。”

“如此劳烦叔叔婶婶们帮个忙,若有人问起这事,还请为我爹解释两句。”

“小事小事,你这丫头就别多操心了。”

这时候青桃的好人缘就派上用场了,她没有架子,又踏实勤奋,在面馆做工期间从没发生账目核对不上的情况,可见她手脚干净,青桃说的这点小事自乐得帮她。

青桃再三道谢,又单独谢过帮她说话的两位掌柜。

天色渐晚,到家堂屋已经亮着灯了。

谭秀才坐在上首,面露愁容,谭青文坐在左边位置,姿势别扭,想来屁股挨了揍坐着不舒服吧。

不等青桃说去哪儿,谭青槐噼里啪啦把面馆发生的事儿说了,再次佩服青桃的厉害,四叔说得没错,青桃当家对全家人都好。

他极其夸张的语气道,“周荣多嚣张跋扈的人,被他娘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挪地,你们是没看到周荣的怂样...”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全是红印,没几天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