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温梨笙在那方小宅子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秋千上往天上看,偶尔会看到从上方飞过的鸟,还有悬挂在蓝天中的朵朵白云。
起初她还闹得厉害,不愿意被关在里面,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温梨笙以前觉得自己压根就忍受不了孤单和无趣,但是在这宅院中生活之后才发现,她以前的日子其实根本就是笼罩在孤独之中的。
她身边只有沈嘉清一个玩伴,也只有她爹一个亲人。
幼年时她爹总是忙着官署的事,很多时候温府的大院中只有她自己一人,温梨笙早就习惯了对着空气发呆,缓解那些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所以在宅中的日子,无趣些也无所谓,她只是跟天下人一样,在等一个结果。
但是若是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喝毒酒死了,那她可就不乐意了,就算是走到黄泉路也要闹个天翻地覆,回来找谢潇南算账!
温梨笙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她都以为自己死了,期间断断续续地醒过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模糊的梦境,还是死前的想象。
她看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马车里,颠簸之中透进来的光让她看到面前有个高大的男人在与一个女子发生争执。
她听见了他们提了谢潇南的名字。
不过很快,她又昏睡过去。
直到冰凉的水从侧脸滑过,落在她的唇上,她的神识在一瞬间回神,猛地清醒过来。
“醒了。”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
温梨笙动了动手指,随后发现肢体酸痛,脖子僵硬,像是保持一个姿势很久留下的疼痛,眼睛上蒙着东西,睁不开。
她心中涌起一阵惧怕,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瞬间心慌地想挣扎着坐起来。
忽而被一个人按住了肩膀,那人说道:“温梨笙,别着急,我们不是要害你。”
温梨笙怎么可能不着急,但她感觉到手脚被绑住,肩膀也被大力按着,完全挣脱不开,这种情况下冷不冷静已经由不得她。
她停止挣扎,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等着身边的女人说下一句话。
那女人见她平静下来,便动手将她眼睛上蒙的布摘下来,温梨笙这才睁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适应,从模糊之中看到一抹亮光,随后亮光越来越清晰,她看见那是一盏落地长灯。
幸好,眼睛是完好的。
温梨笙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扫视了一圈,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站在身边,她穿着梁人的衣裳,但是面容却有着极其明显的异族特征,眼睛的颜色在昏暗的光下也能看出不同于常人的灰浅。
这是一个狭窄的房间,她就躺在榻上,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其中一个男人身量高大,身板看起来很壮,眸色轻浅,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梨笙。
她下意识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嗓子坏掉了,许是那一口毒酒造成的,温梨笙心头涌上恐惧,害怕真的就这样哑了,往后一辈子都不能再说话。
见她情绪又开始不稳定,那女人就说:“你放心,你的嗓子没事,只不过是被灌了哑药,你喝了那杯毒酒,本来会死,是我们救了你。”
温梨笙看向她,想起那杯让自己晕倒的毒药,毒性极其强烈,她就喝了那么一点点马上就吐了一口血,若是一整杯下肚必然必死无疑。
那些跟她一同吃饭的下人,其中有好几个一口将酒喝完的,向来这会儿尸体都硬了,本来是庆祝她即将获得自由才一时兴起办得酒席,却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白白害了他们性命。
温梨笙悲从心中来,眼中滑落泪水。
那女人在旁边说道:“温梨笙,我们将你就回来自然是有目的的,但在那之前,我们会告诉你一些真相,并且在抵达奚京,见到谢潇南之前,我们不会动你,所以你尽管放心就好了,至于这封嗓子的药,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剩下的路程,你恐怕都不能开口说话。”
温梨笙抬眼望她,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掂量清楚。
如今她落在这帮异族人的手中,生死完全由他人掌控,在这种紧要关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活着才是重中之重。
且听这女人所言,他们将她抓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谢潇南,如果没猜错,现在就是在前往奚京的路上。
她点点头,表示顺从。
“我们找了你很长时间。”那女人说:“谢潇南于我们诺楼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北境一带的领土本是属于我们的,但因为他的阻挠,我们不仅折损了大批军马,还有王室最疼爱的小公主也惨死于谢潇南的手中,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忍无情,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们曾多次表达与他和平协商的意图,但他执意主战,杀了我们很多人,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他。”
温梨笙听得稀里糊涂,虽然这女人口中对谢潇南大肆贬低了一番,但她也不是傻子,一下就听出是诺楼国想占领北境的领土,但是被谢潇南一而再,再而三的击退,屡战屡败之后他们想了个损招,把她给拐来这里。
温梨笙现在严重怀疑,酒里的毒就是这些人下的。
那女人接着说:“谢潇南如今无亲无故,你是他在沂关郡唯一接触的人,他走之后我们找了你大半年的时间才找到,藏得如此之深,可见你对他还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为此我们猜测是因为他杀了你爹,对你心怀愧疚,所以才将你保护起来。”
温梨笙眼睛一下子瞪大,想要发出质问,却奈何喊不出声音。
谢潇南杀了她爹?
这怎么可能呢?!
谢潇南没有理由这样做啊?他若是真的想杀了她爹的话,大可带着人直接闯进温府,但那段时间却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为了安稳她的情绪,还送了她爹的信给她,他若是真的是那种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反贼,压根不会做这些事情吧?
女人见她又惊又疑,便说道:“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杀了你爹,只将你爹关起来,但是后来发生了争执,他要用温府的家底充当军用,温郡守不愿支持反贼,宁死不愿,谢潇南便借此杀了你爹,搬空了温家,带着一笔巨大的财产离开了沂关郡,正是这笔财产,得以支撑他打入奚京,篡得王位。”
“你想想,若是你爹还完好无损,他为何不来见你?谢潇南离开了沂关郡,按理说不该再阻止你们父女见面才对啊?”
前面这女人说的她是一个字都不信,但是这最后一个问题,的确是温梨笙一直以来想不通的。
她爹就究竟去了哪里,若是他没有出事,尚在沂关郡,为何那么长时间不跟她见面呢?她爹本就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沂关郡郡守,什么时候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去了?
自从谢潇南在她出嫁当天进入沂关郡的那日开始,温梨笙就没再见过温浦长了,困在宅中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什么样的猜想都做过,甚至还延伸出了其他莫名其妙的想法。
比如她爹是不是觉得终于把她嫁出去了,摆脱了一个累赘,然后去找了漂亮女人成立新家庭,将她彻底遗忘。
亦或是他也跟着卷铺盖逃跑,去追寻沈雪檀的脚步,当年他们离开沂关郡的时候,一个具体的理由都没有,好像就是说走就走了。
自从沈嘉清离开后,温梨笙总是隐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经常告诉自己,沈嘉清并不是抛弃了她这个玩伴,而是有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
后来时间长了,温梨笙发现上面的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已经算是好的结果了。
那些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场景,温浦长身中数剑气绝身亡,或是被别人挟持抹了脖子,这些噩梦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温梨笙最难以接受的,就是她爹已经死了。
即便是说他逃跑也好,抛弃她也罢,与那些噩梦相比较,这些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个人困在院子里太久太久,与外界隔绝,她什么样的猜想都试过,当然其中也包括谢潇南是不是杀了她父亲。
所以这女人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中那怀疑的种子像被灌溉一般迅速拔地而起,猜疑和恐惧爬满了整个心头。
当初谢潇南送来的那封信,确实是出自温浦长的手笔,且字迹匆忙,像是在某种紧迫之下匆匆写成的一封信,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将信看了很多次,越来越觉得当初她爹肯定是在谢潇南的手中,所以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拿到她爹亲笔写的信。
她该相信谁呢?
谢潇南没有伤害过她啊。
但她爹的下落不明也显然与谢潇南有重大关系。
温梨笙的思绪乱成一团,如理不清的线头交缠在一起,将她紧紧困住。
但有一点她始终明确,就算谢潇南身上仍有她看不清的疑点,有很多怀疑的地方,可面前的这些人所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至少她明确的知道,面前的这些人是坏人。
女人见她在不停的思考,给了她好一会儿的时间,沉默够了之后才说:“所以我们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将你囚起来,又杀了你爹,搬空温家财产的谢潇南,你只需要在这段时间配合我们,若是事情顺利,说不定你可以亲手杀了谢潇南给你爹报仇。”
温梨笙看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在思量她的话。
然而实际上温梨笙恨不得一口唾沫喷她脸上,让她滚蛋。
温梨笙没什么本事,唯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特别能忽悠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但眼下这些人却把她的喉咙给药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温梨笙就实在没招。
她静静地听着女人说话,想明白这些人的身份之后,那些话对她已经造不成心里波动了,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些人的手中活下来。
她点点头,晃了晃被绑住的手,示意这些人给她松绑。
女子似乎不能当家做主,转头看了看坐在桌边的男人。那个男人站起身朝她走来,身量很高,眼睛锐利而阴冷,盯着温梨笙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女人有什么特点能让谢狗贼藏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