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冻得抱着胳膊,在路上问明缘由。
那使女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少爷喝了药膳,明明睡得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惊醒发起怒来,不但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还吼着要小姐赶紧过去!”
“小池大人进去看少爷,结果被少爷用笔筒砸破脑袋,现在血还没止住。”
晴子懂了,大概是无惨做了个什么噩梦,大半夜的发神经,非闹的他们所有人人仰马翻。
那位小池大人晴子也见过,是跟在无惨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厉害武士,一位鼎鼎有名的二刀流刀客!
以前风里来火里去没伤着,现在就因为不敢忤逆主子,被无惨用笔筒砸的头破血流,真真是叫人唏嘘。
晴子很怕下一个就轮到她。
小池大人好歹还有武艺傍身,她这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挨两下还不当场倒地?
必须得像个法子!
少女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捏了两把鼻尖。
她刚睡醒,眼睑本来就红红的,现在用力一揉,连眼角都蕴着绯色,加上有些红的鼻头,跟只惹人怜爱的红眼睛兔子似的。
晴子还伸手去接从外面飞进来的雨滴,随便沾了点水抹在眼睛上,悄悄将羽织扯开,捕了一一股横冲直撞的寒风。
等她做完这一切,无惨的房间也到了。
先不说房间里的情况如何,单单是房门外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仆人,还有捂着脑袋,血液从指缝蜿蜒而下的小池武士,就已经给少女巨大的心理压力。
“哥……”
晴子开口时,才发现她的嗓子有点干。
咽了口口水,少女屏息敲响了门,声音有些微颤抖,“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
少女哆哆嗦嗦进了门。
外面雨还没停,屋内昏暗,只有时不时的闪电能带来瞬间光亮。
晴子扶起倒掉的油灯,找到火引子点燃,这才勉强能视物。
她看见无惨穿着黑色单衣,背对着她,仰头靠坐在椅子上,右手搭着扶手,指尖隐有血液滴落。
“……你在发抖?”
晴子摇头,“没有,我太冷了。”
少女借由烛火微光,绕过满地杂物和器皿碎片,跪坐在无惨脚边,双手并拢搭在后者腿上,又将脸颊贴上去。
“哥哥摸摸我。”
沉寂了两三秒,一只湿腻带着腥甜味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脸颊上。
入手冰凉。
“怎么不多穿些。”
少女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哥哥的使女吓得快哭了,我哪敢耽搁时间。”
晴子吸吸鼻子,歪着头,用红红的眼睛看向无惨。
她好像全不在意自己侧脸和耳朵上沾的血迹,用散乱的鬓发蹭黑发少爷的手,“下次不许再这样吓人了,小池武士对你忠心耿耿,你这样多伤他的心啊。”
“…还有我……哥哥难道不怕我伤心吗。”
无惨拍拍她的背,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叫人进来收拾房间。
还吩咐道,“在附近收拾出一个屋子,以后小姐就住在这里。”
晴子好不容易酝酿的泪意瞬间消散:……
啊?
哥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就算想让她搬到这里来住,也不用非得赶着今天晚上吧。
还是说,她的红眼睛红鼻子,和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姿态,没有获取无惨的同情?无惨还想再折腾她一回?
晴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仆人们手脚利索,很快将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连晴子脸上的血迹,都被使女用热毛巾擦掉了。
少女光着脚踏在木地板上,跟着仆人们看他们收拾另一栋屋子。甚至还有些人在一样样搬运自己的东西。
梳妆镜、衣架、高脚灯笼……
啊!我的枕头!
还有我最喜欢的被子!
抢过枕头和小夏被的少女陷入沉默。
她眼前的房间带着一股久没人居住的霉味,因为是木质建筑,还不知道某个旮旯拐角的地方会不会生了虫,繁衍出一个十世同堂的大家族。
没有彻底清理修整过一遍以前,她是不会住的!
晴子下定决心,抱起枕头和小被子,赤着脚跑去蹭无惨的房间。
无惨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中年男大夫正在用药箱里的药给他包扎手上的伤。
他掌心有一道割裂伤,应该是不小心被陶瓷碎片蹭到了,好的伤口并不深,不见水十天半个月就会好。
纱布包扎好,无惨握了握拳,连眼皮都没撩。
“怎么又回来了。”
“我才不要跟虫子睡在一起。”晴子把自己的东西丢在他床上,打开柜子在里面找出一张铺盖,铺在无惨床边。
两个床铺并列,看起来很亲近的样子。
日本家庭如果房间不够,经常会这样睡。一家人睡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并不会因为哥哥妹妹性别不同,而被明令禁止。
“你非让我搬过来,那今晚必须要收留我一晚。”
晴子铺好床,立刻缩到床上,盖好自己的小被子。
大夫见伤口包扎的很好,少爷又在跟晴子小姐说话,他不敢听也不敢多留,匆匆收拾好东西就告退了。
没了外人,晴子眨眨眼,说出很可能被打的话。
“而且我陪着哥哥,哥哥就不会做噩梦了呀。”少女说着,把手伸出被子,拍打他们床铺中间的交缝处。
“哥哥握着我的手睡吧。”
无惨坐在她身边,自高而下看着她的脸。
也许晴子永远不会知道,他做了多么可怕的噩梦——
他梦到,和田婆婆没有带回来一个脏兮兮小女孩。他的人生,他痛苦挣扎在人间与地狱的裂缝中的人生,从来没有一个叫晴子的人出现过。
也许那才是他本该经历的。
只是老天可怜他,让一株野草飘飘荡荡,恰巧落在了他贫瘠的怀里。
于是噗的一声,他怀里开满了小花。子在里面找出一张铺盖,铺在无惨床边。
两个床铺并列,看起来很亲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