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一通远渡重洋的电话时,白石正千仁还在东京警视厅的办公室翻找着卷宗。
为了调查某个案子,他已经和他的搭档国仲彻夜不眠地工作许多天了。
理由很简单——他和国仲最近都要升职了,完美地办好结下的案子,将会为他们的评定考核带来更好的结果。
白石正千仁接通办公桌前的座机,一边恍惚地盯着半空,一边将耳朵凑向听筒。
他听见了听筒中的声音,是英语、还隐约带着地方口音。他原本以为这是有人打错了电话,正准备直接挂掉,却听见对方道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名——“lisa”。
lisa一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叫这种名字的外国人一抓一大把。
但是,怜纱在那本时下最流行的少女漫画杂志上,连载作品时使用的笔名,就是lisa。
国仲弘昌原本坐在隔壁办公桌灰头土脸地写着汇报,他已经快要睡着了,眼皮反复开合着打架,脑袋一度撞向桌面。但在听到刺耳的铃声后,又惊醒似的猛地挺直腰板。
国仲皱起眉,他发现自己面前的报告到了后半段,已经变成了任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他翻了白眼自认倒霉,将这张报告揉成纸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是凌晨四点,整个搜查一课就亮着他们这一排灯。
国仲打着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向白石正千仁,大咧咧地问道:“谁啊?怎么这个时间打来电话?又是哪位领导在找事?——我跟你说,等我过段日子升职了,我也去这么折腾手下的……”
在他瞄见白石此刻的表情时,话语戛然而止。
穿着西装的男人犹如僵硬的化石,脸色呈出令人心悸的惨白,他好似缺乏氧气般,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国仲惊愕地瞪大眼睛,那点困意顿时消散——相识十几年,他从没在白石的脸上见到此等悲拗的神情。
白石平时稳得可以连续射出十发十环子弹的手,此刻竟像痉挛般抖动着。
他张开了嘴,声音艰涩而囫囵地吐出,口齿模糊地咿呀半晌,这才勉强发出了能让人听清的语言——
“国仲,我得去趟英国。”
国仲呆愣了片刻,忙问道:“……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白石正千仁挂掉电话,抬手遮住了眼睛。
“去接我的妹妹,还有她的丈夫。”
“我要带他们回家。”
……
……
两个月后。
10月25日日本
太阳快落山时,白石正千仁才开着车,急匆匆地赶往了长野县的郊区。
那里建立着本县环境最为优渥的墓园,同时,这座公墓的地下一角,也沉睡着他的家人们。
将丧命于异地他乡的亡骨带回国,并不是一件易事。
前段日子,白石刚赶到伦敦,由于人生地不熟,他前后遭遇了许多波折。
好在一位未能谋面的日本人帮了他许多——对方名叫“纪田”,自称是今泉夫妇的朋友。他和纪田一直在用电话联络。
几番辗转,骨灰终于被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但白石此行赶来,并非是来看他故去的妹妹和妹婿——而是来接他的侄子。
想到这里,白石又不免有些气愤。
难得的轮休日,他马不停蹄地开着车从东京赶来,就为了在长野小学的校门口亲自接侄子回家,结果他等到人群散去、校门紧闭,也没能瞧见今泉昇的影子。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下午就早退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了墓园。
性格执拗又好动,一声不吭就直接走人……
白石正千仁已经能想象这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了。姑且不谈他的优点,他父母那点藏在骨子里的怪异脾气,可是被他遗传了个彻底。
白石叹了口气,侧身捞过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花,走下车。
今泉怜纱很喜欢百合。
这一点,她身边的亲人全都知晓。
从小学开车来墓园的路上,白石经过了一家花店。
他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准备过去,那不妨顺带问候一下他们。于是,他又让店员包下了一大束百合花。
天际临于逢魔时刻,在夕阳将落未落,半边弧光隐匿在层峦叠嶂的群山后时,白石找到了他的侄子。
那道身影很瘦小,面庞洋溢着稚嫩,他还处于连同“少年”都称之不上的年纪。
黑发灰眸的男孩抱着双膝,缩成了一团,靠坐在某道石碑旁边。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霞光勾勒着他的侧颜,纤长绵密的黑睫点缀他那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灰眸——虽然色泽极浅,但像玻璃般倒映着渐金的云层,因而显得亮晶晶的。
他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缅怀,但究竟在想什么,白石正千仁也看不出来。
这个孩子很特殊,在本该吵闹跑跳的年纪,他总是比同龄人更加沉默。
“该回去了,昇。”白石正千仁走了过去。
男孩看了过来,似乎不惊讶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拎起书包朝着他靠近。
白石正千仁走到了妹妹和妹婿合葬的墓碑前。
那处昂贵的石材上,以烫金纹理镌刻着他们的姓名,下方的平台上却已经拥挤地摆上了两束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