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相融)

郎悔 袖侧 5737 字 5个月前

第168章

“他的确是骗了你。死一亲王, 使团遭劫,这种情况,他的确没法回来。纵陛下宽容, 不令他自尽,仕途也全毁了。”沈赫城在了解了西疆的情况后, 断言, “因为这是他的过错,不是钱振堂的。外敌未曾叩边,钱振堂若出兵,未必有功, 却很可能有过。钱振堂其人, 缩头惯了, 谨小慎微, 没有谕令不可能出兵。”

“至于我, 更不可能。”

“我受命坐镇北疆四镇, 没有陛下旨意, 怎可能出兵干预西事?”

“除非我人头不想要了,才会擅离驻地,擅启战端。”

无有圣旨便擅自出兵或者擅自离开布防区,对沈赫城这样的大将来说,都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沈赫城的确是北疆的最高统帅, 但军中还有监军的存在。到了一定的级别,皇帝的猜疑比关外的蛮族更可惧。

林嘉此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吃了匮乏官场常识的亏。

因有些事,是不会在课堂上教的。行举业的男子会懂, 因为他们的学习内容中便包含了各种律例、诏书、规则。

但这一块, 女孩子们是不学的。

真正官宦人家的女儿,会在与父兄的日常生活中细细碎碎地接触到, 是作为常识潜移默化地学习了。

林嘉却只是蹭了凌府的家学,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条件。

凌昭便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他根本就知道钱振堂不会出兵,更不可能跨界去求助沈赫城。

他给了她三封信,第一封信只是幌子,通知钱振堂不过应有之义。第二封信才是真的,所以要信芳直接送到太子手中。第三封信纯是为了将林嘉托付给沈赫城。

至于关外之事,他要担起的罪名,他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寻常的官员或者可以回朝领罪,赔了仕途,苟且偷生。

凌昭字熙臣,这个字是皇帝点他为探花的时候亲赐的。他如今是东宫官,他是来替太子探看西疆的。

身上背负着这些意义的凌昭,他的失败不仅是他自己的,也会被记在太子的头上。

他已经无路可走。

“那他、那他是要往哪里去借兵?”林嘉颤声问。

季白道:“大人道,车越国亲厚我朝,他要往车越国去借兵。于阗劫杀我朝使团,这个血仇必须血报。”

可他、可他是个文人啊!

他虽也会刀剑功夫,是青城派的外门记名弟子,可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林嘉只觉得心脏太难受了。

又难受又无力。

因凌昭的选择她都懂。

但却无法承受,又无力帮他。

这时候,她听到沈赫城道了一句:“这个凌熙臣……”

她倏地转头看去。

沈赫城对凌昭并不熟悉,听说过,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

但文武本不统属,凌昭还年轻。又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

最近两次看到他的名字,都是从邸报上。

因如今大家都在关注东宫,詹事府的人员变动就很敏感。凌熙臣在这个时候入詹事府,摆明了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人才,沈赫城便注意了这个名字。

再然后便是最近的一份邸报,西疆和亲。沈赫城当然不赞成和亲,但西疆不是他的防区,他轻易也不会开口乱说话。只和亲使团的副使是凌熙臣。

很明白,他代表着太子。

只在今天,一封信,一份托付,一腔情怀,这个名字这个人便迅速地立体起来了。

沈赫城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才华必然是有的,风骨也是有的,只兵事非玩笑,不能只靠一腔热血。不在战场上经历真刀真枪地考验,实在没法说。

当年,多少勋贵子弟奔赴北疆,梦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贺兰山下,马革裹尸。

太难说。

林嘉闻声转头,看着沈赫城——这个男人有权有势,在战场上赫赫无敌。

他还是她的生父。

她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父亲!”

这一声父亲,令沈赫城五味陈杂。

因刚才,当他承认了是她的生父的时候,她十分平静,也没有与他当场认亲,可知对“父亲”其实没有任何期待。

比起来,那个凌熙臣比他这个血缘父亲更重要。

现在,为了凌熙臣,她却毫不犹豫地就认了父亲。

“父亲,女儿自出生以来,未曾有一日在父亲膝前尽孝,实是女儿之过。只女儿终究是父亲骨血,昔年母亲为着父亲才生了女儿,至死未曾吐露父亲身份,以至太后震怒,母亲困死在公主府,太嫔囚于冷宫十数年。”

“女儿一生飘零,及至遇到凌熙臣,才魂有所依。”

“求父亲,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帮帮女儿,助凌熙臣脱困。”

林嘉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季白也跟着跪下去。

沈赫城凝视着她,道:“你可知道,边将擅离驻地,或擅自出兵他人防区,形如谋反。”

林嘉原先不知道,但现在已经知道了,原也是无路可走,所以破釜沉舟地求他。

闻言,她抬起头:“那请父亲指点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帮上他?”

沈赫城沉声道:“若无谕旨,大周的一兵一卒,都不会为他而发。”

林嘉抬起眸子,冷静问:“那兀良哈三卫呢?”

这个女儿!

沈赫城眸中精光大绽。

原来她的目标在这里!

林嘉道:“兀良哈三卫虽是羁縻卫,但其实只是盟约,不算是大周兵卒。三卫中,兀良哈部更与疏勒有世仇。值此良机,不若出兵疏勒,既报世仇,又能得利?与兀良哈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寻常闺阁女子,能说出“羁縻卫”这个称呼便已经难得了。这女儿竟能知悉兀良哈部与疏勒的恩怨关系。

沈赫城盯着她:“这些,谁教给你的?”

果不其然,林嘉吐出了那个名字:“凌熙臣。”

高地上,凌昭用马鞭指着北边,告诉林嘉:【那个方向,就是贺兰山、河套。】

【这里,便是北疆与西疆的交汇点。】

【往北,便是北方诸镇。宁远侯总督四镇,坐镇北疆。往这个方向去,便是兀良哈三卫。】

【从前,他们常常南犯,如今却成为我们的卫戍藩篱。】

兀良哈三卫其实还在宫里的时候,凌昭给她讲西疆的时候就提过的。只那时候只是简单提一下,讲了一下西疆北疆的大局。

但在路上,凌昭讲了很多关于兀良哈三卫的事,或者该说其实是,他讲了很多北疆的事。

当时林嘉震撼于天远地阔的山河壮丽,听着这些北疆旧事,只觉得生动画面都扑面而来,直听得津津有味,并未作他想。

现在回忆起来,那自然是因为那个时候凌昭已经知道沈赫城可能是她生父,所以已经在提前给她铺垫。

太后荡平了北疆,皇帝病弱,西疆要留给太子。

年轻人自然不会像病弱老人那样只想守成,只想安稳。太子满心里都想有朝一日踏平西疆,立下不世功业。

皇帝还在,这事现在还没法提到朝堂上,但私底下,和凌昭这样同样年轻的东宫官,不知道讨论了多少次西疆的情况。关于能不能驱狼吞虎,驱使兀良哈三卫去打西疆这事,也反复讨论过可行性。

当时,林嘉当作太子与凌昭间的轶事来听的。

这个想法却依旧被沈赫城否决了。

他道:“羁縻卫面向大周,面向我。凡我之命令,皆代表大周。没有陛下旨意,我不能擅自调动三卫启战。”

武将手里握着兵,任何擅动,都意味着对皇帝存在有威胁。

林嘉真的绝望了。

沈赫城看着她的眼睛,都能看出她的绝望。

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沈赫城没有说话,想知道这个女儿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林嘉擦去眼泪,道:“我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今日得见,实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知道自己骨血来自何处。”

“父亲赐我骨血,生恩无以为报,还请父亲受我三拜。”

她恭恭敬敬地给沈赫城磕了三个头,谢过了生恩。

她站起来:“给父亲添麻烦了,望父亲万事安好,福寿延绵,我该回去了。”

到最后,也没有任何怨怼,无论是目光和语言。

沈赫城眸光湛湛,凝视着她。

第一眼,她像淑宁。现在看,像自己。

是的,这个女儿,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她公主母亲的美丽容颜和纤柔体态。

可淑宁美丽却天真,尊贵却柔弱。

这女儿美丽却不天真、不柔弱。

她这头脑、性情,太像自己!

京城的妻子一直在信里反复强调,长子有多么地像他。甚至叫画师画了孩子的绣像给他。但沈赫城从没见过那个孩子,一直很难去体会。

身边的孩子虽是庶子,却从出生就分享着他的富贵和权势,亦没有嫡母压在头上。没吃过他吃过的苦,没经历过他人生的转折和攀登,他们到底是不够像他的。

沈赫城再也想不到,他会在淑宁的孩子身上看到他自己。

这孩子前半生飘零,吃过苦,遭逢过大变。她虽是女孩子,却实实在在地像他。

果真是他的孩子!

沈赫城嘴角微微扯起,随即敛去,喝问:“回哪去?”

林嘉道:“嘉峪关。”

“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我帮不上忙,也不会去关外给他添乱。”她道,“我就在嘉峪关等他。他若能回来,我与他牵手回京城。他若马革裹尸,我去寻他,带他的衣骨回家。”

沈赫城道:“他妄称爱你,还不是送你去西疆和亲。”

林嘉道:“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便是父亲也不能。且若不是疏勒生变,于阗偷袭,现在的我已经照他的计划假死脱身。”

中间竟还有这样的计划?

“年轻人胆子真大。”沈赫城挑眉道,“假死之后呢?我的女儿就没名没份地跟着他做个外室吗?你可知男人最是易变,情爱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待他厌倦你时,你又往何处去?”

林嘉道:“我与他有不娶之约。我既不能嫁,他便也不娶。至于以后的人心易变,人生何处不是在变?我已经经历过,最是知道。便你怕生变不走这一步,难道就能从此安稳了?我好好地在京城等他来娶,忽地就变成了公主,要被送到塞外去和亲,人生要怎么变,何时变,根本由不得人。”

沈赫城道:“你还年轻,为一个男人,值得吗?留下做我的女儿,以后,你的人生,有我来保证。”

林嘉微微一笑。

“父亲的好意,女儿心领了。只一份生恩已足够,我对父亲,没有期望过别的。”

她抬起眸子:“但要说值得不值得……”

“父亲已娶,母亲已嫁,却有了我。便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此也是不伦之举。”

“有我的代价是母亲郁郁而终,婆婆囚困十余年。却不知道母亲觉得值不值?”

“我年纪不大,人生才不过十六年。前十五年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因此处处小心谨慎,只做该做之事,正确之事,循规蹈矩,唯恐逾越半步便承担不起,万劫不复。”

“只如今我却再不这样想了。”

“因人活着,肉骨凡胎,有情有欲,便会有冲动不能自已之时、之事。”

”这世上,总有些事,不该做,却想做。总有些人,值得我放下规矩与理智,便付出了性命,也不觉得悔。”

情之一字,使人软弱,使人坚强,使人理智,使人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