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扶衣摆落座,慢饮一杯茶。
季玉泽长身鹤立,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嗓音温和:“父亲可有事相与?”
季明朗放下茶杯,抚须看他:“沉之,今日是何日子,你可知?”
沉之是他的字。寓意沉着稳重、以静应动、泰然处事。
一直跟随在季玉泽身边的小秦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气氛不对,不敢有所耽搁,熟练地运用手势向他传达话语。
“嗯。”
季玉泽望着季明朗张严厉的脸,表情淡淡。
小秦硬着头皮抢先道:“传闻诵经、抄写可送逝者安乐,郎君一念之下,误了时辰,望老爷知晓。”
季家只有季玉泽一名独子。
二十一年前,得知夫人诞下男丁,季明朗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让季玉泽成才,延续季家的荣光。
可就在他六岁那年,因府中下人照顾不当,发热了一整夜。
等发现时,为时已晚,寻医来瞧,得出的诊断结果是温病导致失聪。
好在,由于季玉泽天资聪颖,在其他方面有惊人的能力,多多少少弥补了季明朗心中的遗憾。
之所以在正堂不见季玉泽来会生气,是因为知晓他自小漠情。
注重规矩的季明朗认为,自己不让他出去同前来吊唁的客人周旋是一回事,他不主动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祖母与世长辞,身为唯一的孙子毫无动容。
男儿有泪不轻弹很正常,可他岂止是无泪,甚至连一点哀伤之情也见不得半分。
这可使不得。
实话说,季玉泽待人接物是无可挑剔的,挑不出半点毛病,大多数下人们赞不绝口。
对此,季明朗肯定是高兴的。
此时听完小秦的解释,心里还是舒畅点,仿佛被水浇灭了那抹怒火,他语气也跟着柔和不少。
“原来如此,也罢,你留下继续诵经,外面交于他人。”
闻言,里衫被冷汗浸湿的小秦如释重负,继续比划着。
不让季玉泽出去招待客人也有他听不见的原因,确实不方便。
当着众人的面,要小秦一一复述,着实不雅,季明朗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京城之人得知。
诵经只占小部分原因。他失聪这件事给季明朗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
季玉泽等小秦打完手势,眼神没变化,低头应道:“是。”
出了书房,行至院中,他忽而立住,望着一棵琼花树微微发怔,一条小虫顺丝下。
抬起手,恰好接住,轻声道:“小秦,你先去罢,我待会便到佛堂。”
小秦迟疑了下,担心他不便,“郎君,这......”终还是点头,“是。”
虫子于掌心爬动,慌忙逃窜。
食指和拇指先是温柔地捻起虫子,它还在颤着身体,季玉泽神色淡淡。
一角素衣裙角撞入视线内,他眸里流光微转,徐徐地松开手。
虫子尸体落地。
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长睫微翘,任由稀碎的光添色,眉眼如画,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似遥远的高山,远观与近观,给人感受都不一样。
称得上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领扶月、扶媛进后院见季夫人的丫鬟止住步子,匆匆地福了福身,问好:“季郎君。”
就算他听不到,下人们也得遵守府里规矩。
来不及看清从他手中落下的东西是什么,扶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扫眼她,稍作停顿,颔了颔首,藏在衣袖中触碰过虫子的长指尖微微摩挲着。
进门时,两人相遇过一次,但无人提及身份,所以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这是?”
磁声略低,独有滋味,仿若泉水敲打着玉石,琅琅之音,清澈动听。
可偏偏是个失聪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