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恐惧、绝望或懊恼,药剂师仿佛一个剥除了一切个人情绪的观测者,精准记录下自己鲜活的躯体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朽与败坏。
安妮痛苦而无助,这是显而易见的。大概除了全能的上帝,世间再无他人可以扭转她父亲的命运。活泼好动的女孩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仿佛突然被命运的巨手拉扯着强行长大。
她开始帮着姑妈打理药铺、照看病人,偶尔也帮忙跑腿送东西、传口信;只是不再谈及那些她喜欢的花花草草。
这比威廉印象中的爱哭鬼安妮坚强多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还从未见过女孩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她咬紧牙关忍受生活的折磨,拖着瘦弱的身躯竭力地慢慢地往前走着,不肯就这样被击倒。
——连身染恶疾的父亲都未曾向生活的恶意举手臣服,她又怎可轻言放弃二字呢?
距离托马斯家族离开格兰瑟姆的日子越近,威廉内心的担忧就越强烈。他实在很难想象朋友们要如何孤独面对如此严酷的命运。
艾萨克天天奔走在外,饮食全无着落不说,每时每刻都有被瘟疫感染的危险;安妮一力支撑药铺运转、还要帮叔叔和姑妈分担防疫工作,跟逐步滑向死亡边缘的父亲更是连见面都不能。她只有透过药剂师每天的日记了解他的近况。平淡的笔墨在她读来字字锋利如刀。
他们碰头的时间越来越少,见面也往往说不了几句就要各自奔波。身处安逸温室的威廉倒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想帮朋友们做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实在力所不及。
在扇动死亡之翼的瘟疫死神面前,从前能为他带来顺遂生活的财富和家族荣耀统统归于无用。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哪怕腰缠万贯黄金也仍旧无济于事。
经过小半月的隔离,药剂师的身体状况忽然恶化。每日不落的病理记录也就此中断,因为他已经虚弱得握不住笔。
时候要到了。大部分人被迫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即将痛失一位虔诚而高贵的药剂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