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现在的田赋制度,是将人头税和田税加在一起算的,也就是说,不论你有没有地,都得交税,比如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加三个子女,既得交五份人头税,还得交五份田税,这种人头税就叫丁银。这就导致一种结果,人们不敢生育,或者想方设法地隐匿人口,不去县衙登记户籍,在官府来摸排人口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把家里的孩子藏起来,地主乡绅豪门大族瞒报或少报奴仆数量,也是同理。
摊丁入亩最大的不同在于,这项政策,将丁银摊到田税里征收,直接废除了人头税。
比如原先每人每年要交二钱银子的丁税,现在不交了,那么这二钱银子的丁税去哪了?到田里去了,也就是说,以后每亩田,加收二钱银子的田税。
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无田的不交。
这对于整个封建王朝,都是极为大胆先进的举措了。
小农经济时期,田税就是一个国家重要的收入来源,废除人头税,就意味着要少收不知多少税收,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这项政策为百姓带来沉重的负荷,但却能延续施行上千年,因为即便再英明的皇帝,也不会为了让底层百姓过得好一些,就愿意面对国家财政收入大减的情况。
而废除人头税,真的会让减少税收吗,实则不然。
因为繁重的人丁税,导致历史上人口很难突破一个亿,每当人口到达七八千万的临界点时,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天灾,导致大量流民,百姓生活贫困,然后就有起义,然后就有乱世,紧接着人口锐减,周而复始。
没有人,就没有征税的对象。
历史的真实经验早已给出答案,摊丁入亩的施行,不仅没有让国库空虚,反倒让这个已露颓势的王朝,在英明的当权者手中重新焕发生机。
其一,这项政策极大保护了无地无产百姓的权益,无地不交税,他们不需要再缴纳人丁税,就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挣钱活下去,穷人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可以大胆生育,即使不用交丁税,也能养得起孩子,不至于成为流民,国家人口一下就上去了。
其二,此举必然会动摇一大批官员的摇钱树,可以极大程度的打击贪腐问题,对于整个社会的安定都有极大的益处。
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正是因为它太先进了,反对的人一定数不胜数,把人头税给取消了,地主官绅们收入锐减,他们再也不能通过压榨手下的佃农们收取高额税收,反倒因为自己田地多,要交比以往更多的税。
虽然人头税不算彻底废除,依然变相地加到田里去了,但比起往前千百年来沉重不堪的税收制度,已经算是一步跨时代的巨大进步。
见她长久不说话,周显不悦地浓眉一皱:“怎么,你有其他意见?”
“不,我没有......”钟荧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在想,您这一举措,必然会得罪大批官员......”
周显冷笑一声,极为不屑:“朕是皇帝,想做点什么还需要怕这怕那,谁有这个胆子跟朕对着干,怕是嫌命长了。”
这倒是,幸运就幸运在,提出这项政策的人,是当朝最高的掌权者,换个其他人试试?
只要是触及权贵利益的改革者,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被五马分尸的商鞅,被鞭尸的张居正,郁然病逝的王安石,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这是大黎朝百姓的幸运,他们有个开明进取的皇帝,同样也是钟荧的幸运,若是遇到宋徽宗那种皇帝,她才懒得教着发展工业,天天在大荧幕上宣传人人平等思想和君主立宪制度,顺便给百姓教着怎么做武器炸药,让他这个皇位别想坐安稳。
她再次对周显改观,他纵然有古代当权者的通病,傲慢自负,好面子,不把具体的人命当人命,甚至在做这些有利于社稷的举措时,都很难分得清,他这样做到底是真心为了百姓,还是为了刷名声好青史留名。
但对于百姓来讲,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皇帝了。
不论出发点和过程如何,只要结果对了,就是值得赞颂的。
想到此,她感慨叹道:“陛下,您是个好皇帝,百姓们会永远感念您的恩德的。”
周显得意一笑:“比之你们的唐宗宋祖又如何?”
钟荧半真半假地答道:“差之远矣。”
周显被捧得心花怒放,双眼亮得堪比灯泡,眼睛周围的褶子被肆意的大笑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看得钟荧满脑袋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