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崔迟雪会这样想,实在是因为,当初他与皇帝的交易便是如此,若是皇帝活着,他便做一个寻常的后宫中人,担着男宠的名义,帮他出谋划策,低调行事。
若是他死了,才会强行将他推上台前,给他一个便宜行事的身份。
可他等了半日,却并未等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反而等到了九千岁去见皇帝的消息。
九千岁并非空手去的太极殿,他去时,还给谢拂带了礼物。
“咱家许久未见陛下,今日前来,却有一物要献于陛下。”
他笑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悠悠然抬手看了看自己尾指上的护甲,黑色的甲套上雕着金色麒麟,“来人,将东西带上来。”
隔着重重纱帘,谢拂却也看见那被放在地上的尸体,赫然是之前给他喂药的宫女。
“这狗奴才胆敢违背命令,以下犯上,咱家已经命人对她处以极刑。”
他随意抬眼扫了远处床上的谢拂一眼,“陛下,若是日后还有这等贱婢,有一个算一个,咱家都送她们去侍奉无量天尊,这等无上荣耀,可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咳……咳咳……”
微弱的声音隐隐约约自内殿传来,配上这殿内浓重的药味,更显得此处乃是不吉之地,晦气甚重。
“既然这是荣耀,不如千岁自个儿享用。”
九千岁双眼一眯,“看来陛下的身子这是要好了?”
他低头扫了地上的宫女一眼,心中的猜测果真没错,这贱婢果真阳奉阴违,让她下毒,她却偷偷停药,多半是有什么痴心妄想。
不过也对,跟着他不过是永远做个宫女,要是真能投靠皇帝,将来甚至有可能一飞冲天,难怪她会谋划让他暂时饶皇帝一命。
九千岁心情很差,无论是地上的宫女还是眼前的皇帝,甚至还有后宫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子,都在提醒他,他如今再风光,也无法延续下去。
“启禀九千岁……”一个小太监在九千岁耳边低语几句。
九千岁眼眉微挑,看向殿内的目光带上了些许不明的意味:“陛下要立后?朝廷可不会同意你立一名男宠为后。”
他语气竟不像是在生气,反而有些欣赏?
谢拂又咳了两声,虚弱的声音似带着丝丝寒意和冷静的疯狂。
“朕都要死了……”
“可不想死后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
这话中的意思,竟是要让人陪葬。
大临建国两百年,却从未有过殉葬的例子,这位皇帝大约是因为要死了,所以趁着自己还活着,疯一把。
一个人濒死之后,都会性格大变?
不仅要让南方世家子入宫,还要立对方为后,最后还要让对方陪葬。
倒也算得上帝王规格。
“哈哈哈……”九千岁闻言竟眉眼舒展,大笑出声,拍手叫好,“好!陛下有胆量!”
他以宦官之身掌权,所行之事大逆不道。
他喜欢同样大逆不道、打破陈规的人和事。
这让他有种被认同的感觉。
他当然不会觉得皇帝这是认同他,但他现在竟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发疯的皇帝,想看看他还能怎么疯。
九千岁看着小皇帝长大,看着他挣扎反抗甚至宁死不屈,看着他恨自己恨得入骨却拿自己丝毫没办法的模样,从小看到到大,这些他都看腻了,可他还从未见过,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想任性发疯的模样。
想来若是朝臣们见到了,尤其是那些自诩正直,匡扶皇室,将他视为奸佞之人见了,想来一定会很有趣。
一时间,他便打消了继续送药的念头。
只是……
他低头看了地上的宫女一眼,啧啧两声,怜惜道:“可惜啊,她若是老实说出与陛下的情意,咱家或许还能成全她,给她个娘娘来当。”
嘴里说着可惜,面上却半点也无,反而还有些嫌弃,摸出手帕微微抵着鼻尖,摆了摆手道:“还不快将这东西抬走,免得惊扰了陛下养病。”
“是!”
说着,地上的宫女便被人给抬走了。
九千岁兴致盎然地看着谢拂,“咱家许久未吃到可口的菜,陛下莫要让咱家失望才好。”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连装模作样的告退都没有,可见其嚣张。
013从来这个世界便脑袋晕乎乎的,它不仅看不透宿主想做什么,也看不明白别人在想什么。
“宿主,刚刚那个人什么意思?还有那个宫女,不是说利用吗,还有啊,他来的时候不是想杀你吗?怎么突然走了?”
谢拂视线往地上瞟了一眼,那地方似乎还有些血迹,“他以为宫女背叛了他,投靠了我。”
至于为什么不杀他,自然是因为认为自己掌控着整个皇宫,乃至天下,想什么时候杀他,就能什么时候,不必着急。
013有些生气,“宿主,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决他?一定有办法的吧?”
谢拂不语,但见他不疾不徐的态度,便肯定他有想法。
谢拂起身下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龙袍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才喝一口便皱了皱眉。
倒不是因为这水里有什么,而是这水是冷的,还有股陈味。
这个天,喝这种水的感觉可想而知,
谢拂皱着眉,觉得自己没因为认为九千岁是个大威胁而铲除掉对方,就会先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而铲除对方了。
做一个皇帝,虽然是假的,但做到这种份儿上也是可怜。
“来人!”
殿外半晌才慢悠悠进来一个小太监。
“给朕准备御辇。”他要去瞧瞧,自己新封的皇后。
九千岁的离开,且除了让人盯着皇帝外,并未下达其他命令,如今见皇帝甚至可以下床,宫人们心思浮动,同样,对待谢拂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那日跟那个宫女一起给皇帝喂药的小太监,谢拂就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去了其他地方,还是去了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
谢拂坐上御辇,被人抬着去崔迟雪住的宫殿。
刚到殿门口,他便望着宫门口的殿名许久。
这里原本是用来给皇帝最受宠的妃嫔所居,因为距离前朝最近。
所以上面的殿名为“栖梧”。
谢拂却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心里琢磨着改名,抬脚却跨了进去。
“圣上到!”
崔迟雪睁开眼,从榻上起身,抬眸看向窗外某个方向。
刚刚是是错觉吗?
他还没去见皇帝,皇帝自己前来了?
不是说病得下不了床吗?
虽这么想着,但是崔迟雪仍是起身走到门口,远远看见一道身影前来。
那人身材消瘦,宽大的旧龙袍让对方的身形看起来更仿佛风吹就倒。
崔迟雪看了一眼那人面容,一脸孱弱瘦削,竟有些看不出原本模样。
他幼年时曾在宫中见过当时还是小皇子的皇帝,那时候先帝还在,膝下虽有几个儿子,但对这个老来幼子还是颇为疼宠,那时候的小皇子可活泼又闹腾,什么爬树捉鱼,祸害花草,从来没少干。
崔迟雪也是因为幼年的几面之缘,才能在如今与对方联系上,并且达成交易。
“臣参见陛下。”
他的行礼,比宫中其他人都要标准。
谢拂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身上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道:“皇后不必多礼。”
崔迟雪:“……”
虽然他同意做皇后,但那不过是为了名分和权利,他想过自己会在皇帝时候被人尊为皇后,却没想过在皇帝面前被叫皇后。
感觉怪怪的。
他起身跟上对方,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走路动作姿势,想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
可他没见过回光返照之人,一时间也不好判断。
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这要是刚入宫皇帝就死在了他这儿,他就是长几百张嘴也说不清,多半他这个皇后也是被处置的命。
谢拂在室内坐下,发现这里虽然比不上太极殿面积大,但是里面的布置摆设却远超太极殿,桌上的茶是热的,榻上铺的毯子是羊绒的。
看来他暂时不用担心崔迟雪的处境,至少比他这个皇帝好多了。
“都退下吧。”谢拂发话,崔迟雪带来的人看了崔迟雪一眼,他没说什么,便是同意的意思。
这也是他的想法,别人都走了,崔迟雪也好跟谢拂说话。
“陛下身子如今如何了?太医可说了预计时间?”
谢拂从来后,还没见过太医,听着崔迟雪的话,却也不由挑眉。
“什么时间?”他双眼微眯,想到崔迟雪刚才的神色,心中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自是……还剩下的时间啊。”崔迟雪知道自己应该谨慎,他与皇帝一直以来都是通信,还未当面见,如今刚来便问对方什么时候死,实在不太妥当。
但正事当前,他也顾不得这个。
“还望陛下诚恳告知,也好让臣做足准备。”
谢拂:“…………”
“哈哈哈哈哈……”013笑得打滚,抹了把眼泪道,“宿主,让你要披马甲,这马甲虽好,却也不好用啊。”
当它不知道宿主要顶替皇帝的原因吗?
好吧,之前它是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宿主就是见不得小七跟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哪怕是有名无实。
这才要顶替了皇帝,让自己和小七之间有名有实,虽然这名是借的别人的。
“……朕还可以抢救一下。”谢拂道。
“不知皇后宫中可有大夫?朕想请人为朕诊脉。”
崔迟雪闻言也才想到,宫中都是九千岁的人,要是对方买通太医,不告诉皇帝病情,皇帝自己也不知道。
闻言,他便冲外面喊道:“银铃,将闵大夫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