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正往自己这儿走的人,冷笑一声,“萧侍郎如今不正应该在府中庆祝?来这里做什么?!”
他并未回避,即便现在身陷囹圄,他也不愿意在仇人面前失了气度和颜面。
萧令月看了看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伸手轻轻一弹肩上看不见的灰尘,垂眸笑道:“那自然……”他抬头看向程相,“是来看程相笑话的。”
“你!”程相目眦欲裂,吹胡子瞪眼,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是半点世家风度也无,在这时还要来落井下石,羞辱于他!
明明表面光风霁月,内里却是个无赖。
萧令月收敛了方才的笑容,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轻轻挪动两步,身后提灯的侍女却站在原地,刻意弱化了自己的存在。
“方才开个玩笑,今日前来,不过是因为觉得程相大约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特意好心来提点一二。”
他输了?
不,不到最后一刻,程相才不认为自己输了,眼前的一切只是暂时而已。
他的想法很容易看出来,萧令月好心告诉他,“哦,程相恐怕还不知道,现在官兵已经将程府抄家,从中抄出了不少金银财宝,还有……你与北夷人的通信。”
“不可能!”程相死死瞪着他,“那是伪造的!”
到底有没有,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是吗,不过没关系,知道的人信就够了。”萧令月轻咳两声,“程相在北地陷入战争时,提议捉拿谢小将军威胁镇北大将军,扰乱军心,如此行事,谁会不信你与北夷人勾结?”
程相颤声指着他质问:“你、你就是为了那个谢拂才这么害我?”
“程相误会了。”萧令月不承认。
他看了看对方,十分善解人意道:“不过,于程相而言,误会与否,似乎都不重要。”
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出来。
“会有人救我,为我周旋!”程相的心都在颤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程相的人,大部分都以从犯之罪下狱,朝臣们以
针对你的事达成统一意见,一旦证据确凿,你就是板上钉钉的抄家灭族。”
程家这些年来仗势欺人,没少为恶,就算没有通敌叛国,仅仅是其他搜罗起来的罪名,也就是这个刑罚。
并没有宽容的余地。
程相不敢置信,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败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当年……当年我都能力挽狂澜,现在也一样可以!”
他还在努力强撑着。
萧令月却目光怜悯地看着他。
“从前你能没事,不过是他们还需要你。”
“现在,有人给了他们更大的利益,而你,便不算什么了,舍弃便舍弃了。”
程相满脸苍白,额头却已经渗出冷汗,“他们……他们是谁?他们是谁!”
自然是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地位超然的大世家们。
当萧令月将答案告诉他时,程相忽然回忆起了当年自己以已经没落世家的出身,挤进朝堂,并且逐步高升,最终成为权倾朝野的程相的全过程。
这些年来,程家因他而兴旺,旺得他根本忘了,当年的它是什么模样。
曾经他也谨小慎微,也曾心怀壮志,想要为国为民做出自己的一些努力。
再回想过去,程相都差点感慨一句,“好一个靶子。”
出身平平,才能平平,智谋平平,什么都不那么差,却也不那么出众,将他推出来,既不担心他会逃脱自己的手心,也不用担心他推不上去。
想着想着,程相便感觉喉中一口腥甜!
萧令月认真看了看他,目光又似乎有些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被舍弃,那就安心接受自己的命运吧,至少,你也享受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的人上人,不是吗?”
人这一生,什么都是有定数的。
你先享受了甜,那之后必然只剩下苦,你先透支了一生的富贵,那便要付出提前结束这一生的代价。
萧令月一直这么认为。
唯一的灯盏越来越远,眼前也越来越黑暗,程相终是没忍住,口中溢出鲜血。
“是……是你!”
“是你许诺了他们更大的利益!”
“萧令月,你要将整个李氏江山都送给他们吗?
!你污蔑我叛国,自己才是真的叛国!”
严厉的斥责响在诏狱里。
程相看不见萧令月的表情,却听见他笑了一声,还将自己笑岔气,连连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勉强压下,一句话带着笑意传入程相耳中。
“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江山姓李?”
程相怔怔片刻,最终颓然坐下。
“小将军,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您准备何时动身?”
现在京城局势正紧张,程相一派倒得毫无预兆,也毫无质疑,曾经权倾朝野的存在,现在却什么都不剩。
别说官员,就是百姓也纷纷闭门不出,就担心官差上门。
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夜长梦多,他们也想小将军能早日回北地。当事人谢拂却姿态淡定,并不着急,“过两日。”
“小将军……”那人皱眉。
谢拂抿唇,瞥了他一眼,“总要给我跟人道别的时间。”
您还要跟谁道别?之前那么久都没能跟萧令月告别吗?
近卫心中腹诽,面上却只能称是。
谢拂这回却并没有糊弄他们,他也知道不能再久留,所以打算在走之前,再见萧令月一面。
一周目中,原主离开京城后,便再也没有亲眼见过萧令月。
谢拂虽不觉得这会是最后一面,却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毕竟,要是再见,只怕也要许久之后。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不等谢拂登门,萧令月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主动请谢拂上门做客。
谢拂自然不会拒绝,近卫却劝阻道:“小将军,会否有诈?”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小将军和萧令月之间或许有那么点不对劲的感觉,但在谢拂的安危面前,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他们想跟着谢拂一起去。
谢拂还嫌弃他们碍眼,最后,跟他们一一打过后,才没有人再说这种话。
谢拂进萧府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萧令月院子,对着没有下人,没有侍女,唯有一桌酒菜的场景,才微微挑眉。
“咳、咳咳……”压抑着的咳嗽声自室内传来,萧令月走出来,长发似乎刚洗过不久,虽被擦干,却还染着些许水汽,被发带轻轻系在背后,恰好在腰间。
他看着谢拂道,“来了便坐,不必客气。”
谢拂收回目光,一掀袍子坐下道:“没想过客气。”
“就是想着萧兄想得挺美,侍女不在,给你布菜倒茶的,可不就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