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他道:“我现在,不健康。”

她顿了一下,眼眸深处扬起迷雾来,道:“老公,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可是对我来说,你真的已经很好很好了,至少……”她轻声说:“你现在很乖,不会再给我添麻烦了。”

他的手指微缩,可她那样温柔而哀伤地望着他:“你根本不知道。你以前有多执拗,我真的不希望每天筋疲力尽地回到家,还要跟你斗智斗勇了,你真的想回到过去吗?”

他不确定。

他只是希望可以治好病,希望可以做一个正常人,可以让妻子安心,可以更好地去照顾家庭。

可她好像真的很满意现在。他无法想象自己之前有多么不堪,才会让她如此沉迷现在,畏惧过去。

最终,他只能道:“抱歉。”

妻子环住了他的脖子,她道:“就这样,好好呆在家里,我们已经这样了,只能这样了,不要试图寻找过去,好不好?”

他喉结滚动,终究是露出一抹微笑:“好。”

池柔柔又观察了他几息,确定他真的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

妻子下去之后,他的眼神便微微暗淡下来。

对方的千叮万嘱让他感到内疚与惭愧。

他一时也有些畏惧妻子口中的那个过去,他已经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差点毁掉自己的家庭,找回那个过去,真的重要吗?

可他又感到恍惚。

身体陷在沙发内,他不知何去何从。

他好像被困在了某个岔道之中,左旋右转皆寻不到方向。

难道就这样了吗。

就只能这样发着呆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了吗

空虚感让他本能地起身,打量他们的婚房。

这是一个四室两厅的大平层,房子很大,有一个专门的画室,还有一个专门的书房,门互对着,以及一间主卧和一间客卧。

画室是他的,书房是她的。

她的书房整理的一丝不苟,他的画室里倒是泼着不少染料,多数画作的颜料都饱和度很高,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少数比较低沉幽暗,看着沉闷压抑。

他的情绪似乎很极端。

他盘膝坐在画室里,看着那些已经完成的画作,逐渐能看到自己一笔一划挥毫泼墨的样子。

他的眉头紧锁着,笔锋有些过于生硬,像是在发泄什么,有些又过于绵软,像是突然脱力。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喘息,看到自己仰躺下去,然后放空一切,任由星星点点的染料沾上他洁白的衬衫。

他撑起身子走出了画室。

在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扶住身侧的门框。

不能这样下去。

妻子希望他什么都做,可他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他们是一个整体,她那么优秀,他又怎么可以拖她后腿。

他是她的丈夫,理应与她共担风雨,怎么能在她的保护下,像个无用的宠物一样安度一生。

他回到卧室短暂调整了一下,便拿起手机查看自己的社交软件,微信里面的聊天记录被清空过,好友也是寥寥无几,他仔细看了看,有洛诗雅,戈雯,他记得这是妻子的好友,还有就是自己的父母妹妹,以及岳父岳母。

也有几个医院里的备注,上面分别是,杨护士,孙科长,苏院长什么的,有点像是他单独的朋友。

朋友太少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挨个发去慰问。

“杨护士你好,我是康时,我失去了一些记忆,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过去吗?”

“孙科长好,我是康时,我失去了一些记忆,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过去吗?”

“洪医生好,我是康时,我失去了一些记忆,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过去吗?”

“苏院长好,我是康时,我失去了一些记忆,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过去吗?”

……

池柔柔收到了有人发来的消息,她瞥了一眼,对方问:“您得丈夫的确来问我们了。”

池柔柔抿了一下嘴唇。

她当时为了防止康时在刷社交软件的时候发现端倪,清空了他所有的记录,并且删除了他在医院里留下的所有病人以及同事的微信,还有特殊学校福利院等人也都删了,除此之外,为了防止对方起疑,她还替换了所谓的杨护士,孙科长等人。

如今康时发出去,接收到消息的人,就是她找工作室伪装的这些人。

因为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康时真正认识的那些人,不可能真的完全听她摆布。而且如果人尽皆知她和康时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这个公开的秘密早晚要被捅破。

“按原计划进行。”

于是康时很快总结出了自己的过去。

跟妻子说的几乎一致,只是换成了他同事的视角,他的确是因为工作上的负能量太多,才被压垮的。

据说他有段时间因为连续接待了太多因为另一半出轨而发病的人,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怀疑自己的妻子也有过这种行为。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

太荒诞了。

不知为何,他在听妻子叙述的时候,明明觉得分外真实,可换一个视角说出这件事,他却忽然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呢。

他是精神科医生,接待的病人一定有很多种类,也许会有受到父母逼迫的孩子,也许有对自己孩子不满意的家长,也许有在工作中受到欺凌的上班族,也许会有被意外惊吓到从此产生应激的可怜人,也许会有受到校园暴力的年轻学生……

总之,在心理医生面前,他每天面对的对象不可能全部集中在婚内出轨。

就算有,真正的医生也不会代入患者去思考问题,没有哪个医生能这么干,这在精神科的治疗之中属于大忌。因为每个人生长环境不同,所造成的三观差异毕竟很大,每一个病人都有完全不同的成长史,而心理医生只有一个,他注定不能用不变的三观去看待充满着变化的病人群体。

精神科医生并不是去用自己的语言或者行动去帮助病人走出困境,他所做的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引导对方自己走出困境,否则那只是治标不治本。精神科本就充满着变化,诡异莫测,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如宇宙一般浩瀚,除非病人自己找到疏通的航线,否则强行插入只会把对方引入死胡同。

不需要更多理由。

他就是那么笃定。

就算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接待一位被出轨的病人,他也不会被影响到。

因为这三百六十五个人必然要用三百六十五种治疗方案,没有一个方案是完全相同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浸病人的精神世界,更不可能被对方经历的痛苦左右以至于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更何况他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自己生活的重心,病人的人生只能算他工作之中的边角料。

否则不会等到他自己辞职,医院就会辞退他。

一个无法完成自己工作的精神科医生,已经不再配再做一个医生。

如果他真的被影响到,只能说明他与病人产生了共鸣,而人不会因为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而产生那么强烈的共鸣。

他忽然浑身一僵。

猛地把那个想法甩了出去。

呼吸一瞬间发紧。

……不,康时,冷静一下,你的病又犯了。

你一定是犯病了。

他额头突突直跳,但妻子美丽的脸却倏地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图框出现在他的脑海。

她说:“孩子是我们收养的,跟你还很有缘分。”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有错吗?”

她说:“我们是很相爱的一对夫妻。”

她说:“你太脆弱了,因为工作上的负能量,影响到了自己,所以才会自杀。”

她说:“你自己来的?”

她说:“你来做我的秘书吧。”

她说:“你再看清楚,他离我那么远,亲密吗?”

她说:“我说了吗,你确定我说了吗?”

她说:“老公,你真的看错了,不要再让幻觉左右你了,好吗?”

她说:“不可以乱跑我,我会盯着你的。”

她说:“对我来说,你现在真的很好很好了,至少……”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你现在很乖,不会给我添……

一声巨响。

他挥手扫落了床头的饮水机,一瞬间从床上滚落下来,蜷缩在落地窗前。

青筋自额头暴起,牙齿被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房嘛,怎么会不认识。”

他双目赤红,重重咬在自己的手臂上,鲜血自唇边迸溅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从床边响起,他双目空洞,脑中一片嗡鸣。

手机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他才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撑起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拿起了手机。

他神色一片迷茫:“喂。”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