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自有意识起就守护着这座山了。
说是守护,也不算准确吧。
他只是选择了这片山作为自己等待的属地。
等待谁呢,他也不知道。
男人沉默地盯着跪在脚下的人类。
浓郁的,鲜甜的血腥味漂浮在久违的空气里。从肢体断面涌出的新鲜血液像是无数曲折又蜿蜒的红蛇阴险地朝着神座爬行而来。
那是一张衰老的,皱起的每一条沟沟壑壑里却仍然潜藏着永不熄灭的贪婪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不符合年龄的精明的刺眼的光。
真无趣啊,他坐在神座上,用一只手撑着脸,灿金色的细长眼睛半阖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
人类总是这样,贪婪刻在他们的骨头里,他们那么多,又像地狱一样没有尽头,只要叫他们抓到一点点微末的可能性,就像是闻到腥味的鬣狗淌着恶臭的涎水追过来。
山神本来已经沉睡了许久,并且不介意继续沉睡下去。
反正醒来也很无聊。
直到这些人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古老又恶毒的血祭方法,强行把自己的同类供奉给他,将沉睡已久的神明硬生生叫醒,并强行缔结了即使是神也无法轻易抹去的血契。
干脆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好了。
刚醒来的神烦躁地想着。
血契什么的,反正他也不在乎。
那些为了达成而恭恭敬敬跪在台下的人类一个比一个表情急切,目光惶恐地望着须弥座上邪肆狂妄的邪神,像是即将溺死的人瞪大了眼睛去看离自己手不过一尺远的漂浮的树枝。
永生,财富,情爱。
看了真恶心。
一会儿要先把那个老头的头摘下来。
神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看到了慢慢走到座前的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类。
叫曲骨……是吗?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
少年长到这个年纪了,身体像是抽条的柳枝,从短裤和褂子里露出的四肢纤细而柔韧,雪白流畅的软肉薄薄覆盖在细得一折就断的骨头上,每一寸冰雪色的皮肤在幽幽烛火下都覆着一层莹润的好似玉一般的流光。
是个漂亮的孩子。
山神突然就坐直了一点。
真好笑。
他想。
这个家伙本来就是作为自己的现世容器培养出来的,居然还敢为了一个空壳向自己讨价还价。
是的,空壳。
只有一缕魂魄的肉身,除了空壳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像个漂亮的傀儡,只知道最基本的吃饭穿衣,没有自己的思想,任由旁人摆布,真是个再好不过的玩具。
然而那个一脸冷淡的男人是如此珍爱地抱着这具空壳,甚至还愿意为了空壳下跪,他说求山神可以救救他的弟弟。
救?
他要怎么去救一个散落到异世里的魂魄。
山神不喜欢和人类做交易,他也不想拥有所谓的现世肉身,有没有实体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人类总是一厢情愿地凭借自己贫瘠的臆想来揣测神明。
可是那个蜷缩在曲骨怀里的男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真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海蓝色的,宝石一般的眼珠周围镶着浓密的雪似的睫羽。
清澈虹膜上映出山神自己的影子。
像是一小片浮着游云的晴空,也像是漾着粼粼波光的海,简直是……纯净的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