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晴夜,禁宫。
入夜的时候天气便有些凉了。
远远地已经能听到漂浮着璀璨光点的禁宫深处梦幻般的箜篌曲声,朱红宫墙下两列披着月蓝纱衣的宫娥提着灯笼如一列闪光的蝴蝶飘进那世间最浮华最绮丽之处。
新来的小宫女织荷低着头跟在队伍的最后,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被满身环绕的纸醉金迷吸引了目光,把先前姑姑说的话全都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睛。
那些往日里要数十织娘经过一年时间才能织出一尺的华美丝绢如同揉皱的水流曲曲折折地淌在地上,西域来的绝色舞女伴着旖旎的乐声赤足站在莲花台中间起舞,腰间和足踝上的金铃随着旋转发出泠泠的声响。
织荷出身小门小户,入宫前从未见过如此铺张骄奢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入了神,被吃吃笑着互相推搡的舞女们推到,手上端着的糕点便顺着漆器托盘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嗒”一声响。
明明只是这满宫廷的热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声,整个宫室却骤然安静了下来。
织荷心里一慌。
管事姑姑先前的话蓦地又浮现在织荷的心头,她家中同姑姑有些交情,念着这点情分那姑姑曾悄悄在她耳边提点过:“陛下年纪尚浅,自小被宠着,打杀宫人都是常有的事,天子眼下做事,你且千万要谨慎。”
织荷从未有一刻如此责怪过自己的粗心大意,连忙跪下磕头,任由自己的额头在白玉铺就的地上磕出青紫痕迹:
“奴婢第一次来,还求陛下开恩!”
当今陛下是先皇膝下最年幼的孩子,当年宫变时几个皇子互相厮杀,到最后只留下这一个不过垂髫年纪的孩子平白捡了个皇位。
算到如今,小皇帝也才将将到了成人的年纪。
织荷没有想到自己将将入宫没几天就要送死,不由得磕得更狠,只希望这传闻中性情暴戾的小皇帝心情好能放自己一马。
那窈窕的乐声也消失了,整个灯火辉煌的华美宫室里甚至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不见。
血混着冷汗一同沿着织荷的鼻梁滑落。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有小半炷香的时间,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至尊之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抬起脸来。”
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的声音相当好听,带着一点酒醉后的慵懒,像是午夜里被揉开的秾艳海棠,靡丽中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玩味。
织荷颤颤巍巍地抬起脸,目光无可避免地同那只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素色鲛绡的少年对上了。
小姑娘感觉自己的脑中轰得一声炸开了,一刹那头脑空白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好像满堂的美人珠宝都在瞬间褪去颜色,唯独那懒洋洋倚在高座上的少年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的目光,叫人欲念顿起,心魔横生。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磕上了脸也太可惜了。”小皇帝拎着一只银质的长嘴酒壶,乌黑长发如同瀑布顺着肩头滑落,衬得肤色更白,眉眼更艳。
明明是皇帝,可是身上披着那件影影绰绰的华丽鲛绡,叫他才像是这宫中的妃嫔。
小皇帝幽幽一笑,他实在是喝醉了,冰白两颊上都浮起靡丽的酡红,像一朵幽幽绽开的重瓣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