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疑的视线下移,跟牧鱼腰间的胖头鱼银链对了眼。
大眼瞪小眼。
电动车时快时慢,胖头鱼便也在惯性作用下前后摇摆着。
晃晃悠悠,憨态可掬。
他看看圆滚滚的胖头鱼,再看看圆滚滚的后脑勺。
嗯,果然有点像。
等红灯的时候,牧鱼跟路边一个卖气球的对了眼,哇,好漂亮。
尤其是一款透明的圆气球,里面填充着彩色玻璃纸屑,轻轻一晃,那些纸屑就下雪似的纷纷扬扬,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调。
谁不喜欢气球呢?
牧鱼怦然心动,开始掏手机准备付款,“这个多少钱?”
小贩咧嘴一笑,“45。”
牧鱼:“……”
他冷静地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又放了回去。
好贵!
告辞!
都够买几斤蛤蜊了!
看到他眼中的不舍,师无疑几乎本能地摸向腰间,然后摸了个寂寞:
他死了,没钱袋了。
师将军抿了抿嘴,眉宇间浮起一抹郁色。
要是玉佩还在……
果然应该把它从博物馆拿回来吧?!
“哎哎哎,”牧鱼突然低低地叫起来,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那边是不是秀芬阿姨?!”
师无疑跟着望过去。
路边是一家有着巨大落地窗的咖啡店,外面搭的凉棚下摆着几张小桌供客人休息。
其中一张桌边坐着的,可不就是秀芬阿姨?
她对面的椅背上搭着件银灰色的条纹西装,桌边还有喝完的咖啡杯。
哦吼,明显是男款西装哦!
牧鱼和师无疑对视一眼。
牧鱼:“”
师无疑:“=_=”
师无疑有点不赞同,“非礼勿视。”
偷窥偷听什么的,非君子所为。
牧鱼眼睛贼亮,“就只是路过去买块蛋糕,然后不小心偶遇,顺势多看了一眼嘛!”
他真的好好奇什么级别的帅老头儿才能吸引到秀芬阿姨!
师无疑:“……”
这不是狡辩吗?
正说着,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帅老头儿从隔壁鲜花店走出来。
穿一件白衬衣,两袖整齐地卷起到手肘,脊背挺直,仪态很好。
有种古典文人的清隽味道。
牧鱼和师无疑整齐地挑了下眉。
哦吼,真的是个帅老头儿哦。
见他出来,秀芬阿姨说了句什么,就见那老头儿一笑,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黄玫瑰。
秀芬阿姨又惊又喜地捂住脸,高兴得不得了。
哇,大爷你玩浪漫真的有一手!
牧鱼停好小电驴,从店铺另一端绕过去,狗狗祟祟坐在靠墙一桌。
师无疑木着脸跟过去,眼睁睁看他把菜单竖起来挡住脸,只从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看。
牧鱼:哇,好浪漫!
师无疑:=_=
我到底在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黄玫瑰?”
秀芬阿姨接过花束嗅了口,难掩欣喜。
老头儿笑道:“刚才路过花店时,我注意到你往那边瞧了好几眼。”
如果牛大爷在,一定可以认出来,这就是友谊赛那天单臂大风车那位“敌军”。
敌军有个蛮文雅的名字,晏安。
被人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秀芬阿姨心里甜丝丝的。
可想到儿女,又有点忧愁。
孩子们还不知道呢,会不会反对?
唉,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恋爱,真是有点……不像话。
晏安叫了两杯柠檬水,“秀芬,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是人也应该多为自己想想。”
秀芬阿姨明显意动,只是还有点踟躇。
自从老伴去世,她觉得一个人过得也挺好,从没想过搞什么夕阳黄昏恋。
只是……感情这种事,原来真的是来势汹汹,叫人难以抵挡。
晏安继续道:“我们现在也才六十来岁,都没有什么重大疾病,按照自然规律和大趋势,活到八十多岁不成问题。粗粗一算,也还有二十多年呢,为什么要这么苛待自己?”
秀芬阿姨低头摆弄玫瑰花,心情十分矛盾。
“唉,你没有子女,可能不了解呀。”
母亲六十多岁了,突然要给他们找个后爹,这……
“抱歉,”秀芬阿姨回过神来,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晏安笑笑,“没事,我自己都不在意的。”
他是退休医生,早年也曾结过婚,前妻是同一所医院的外科医生。
其实最初两人都没有结婚的想法,但很多时候,尤其是这种体制内,你想往上走,婚姻是前提。
一旦你不结婚,领导就会觉得你不够成熟:
自古“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再立业。
连家庭重担都没挑起来过的人,怎么靠得住?
两人的事业心都颇重,屡次被领导暗示后,在一次相亲局上一拍即合,很快就领了证。
婚后,他们的事业都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但私生活却陷入僵局。
两人都迅速发现,并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他们根本不适合做夫妻!
相较感情,晏安和太太都更重视事业。
两人都是医生,本来就忙,虽然同在一家医院,但婚后经常连续好几天都碰不上面、说不上话。
因为双方负责的科室不同,作息也不同步,后来为了不影响彼此休息,干脆就开始分房睡。
所谓的婚姻,名存实亡。
几年后,晏安的前妻争取到一个去国外进修的机会,为期两年。
前妻没有提前跟他商量,而晏安也不觉得对方有这种义务。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交过心。
前妻出国前,两人平静地去领了离婚证。
晏安说:“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没考虑过再婚的问题。”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无性恋。
但事实证明,有的时候只是没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仅此而已。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们老啦,也实在没剩下多少时间可以留作遗憾。”
被人这样真诚地注视着,任谁也不能不心动。
牧鱼就十分激动。
他缩回菜单后,扭头去跟师无疑分享心得,“哇,我好心动啊!”
非你不可的浪漫。
师无疑对上他的视线,怔住了。
阳光正好,几缕光束从凉棚缝隙中漏下来,斜着洒在牧鱼脸上,将睫毛都映成金灿灿的。
他的瞳色本就有些浅,此时被光一照,有种玻璃般的易碎感,让师无疑不禁联想起边关冬日的冰雪。
有人以为边关就该是一片荒芜,其实不然。
在那片茫茫戈壁滩上,有种独特的小白花,每年冰雪未化、春寒料峭时便争相开放。
花朵不过指甲盖大小,被雪一激,就成了冰晶般的透明。
有时马匹缺少草料,拱开积雪翻找下面埋藏的草根时,就会显出埋藏的小花来,伴着凉丝丝的酸甜冷香。
只是后来战火连绵不断,那里的土地饱吸鲜血,就再也开不出那种小花了。
此时此刻,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师无疑能清晰地看到牧鱼睫毛的每次颤抖。
在灿烂的光影下,像振翅欲飞的蜻蜓,像料峭春寒中轻轻抖动的冰色花瓣。
刹那间,师无疑仿佛听到了心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