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朱瑄眸中亮起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冰冷而阴鸷,“圆圆,你失约了……”
金兰无奈,白了朱瑄一眼,咬牙低语:“你的圆圆快要被你气死了呀……”
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什么……你倒是说啊,我还你就是了……闷不吭声的,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放心?
朱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捕捉到了那个轻飘飘的死字,捏着金兰手腕的手蓦地收紧。
她疼得眉头紧皱:“疼……”
一声轻轻的呼痛声,朱瑄浑身一颤,目光清明了几分,立即松开了手。
……
幽室里,光线暗沉。
瘦小的朱瑄趴在床前:“圆圆,你疼不疼?”
她躺在草席上,艰难地朝他笑:“我不疼……真的,五哥,我一点都不疼……我那是装出来吓人的,我不怕疼……快,这是我从甜食房偷来的,快藏起来……”
……
圆圆,你骗人。
你被提督太监狠狠抽了十个巴掌,脸肿得那么高,红一块紫一块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一直疼得直抽气,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疼……
那个欺负你的提督太监早就被活活打死了,死后挫骨扬灰……可是你的那些疼是真的,没法挽回的……
我不想让你疼,我想你好好的。
朱瑄喉结滚动了几下,眼角一抹淡淡的湿光闪烁。
金兰以为他又出汗了,低头帮他擦汗,手指蹭过他的脸,湿漉漉的,冰凉一片。
她愣住了。
朱瑄哭了?
他居然哭了?
……
槅扇敞着,微风拂进内殿,漫进重重帐幔,梅枝形灯架上的蜡烛投下重叠交错的光影,温柔地笼在朱瑄脸上。
他药劲上来,终于睡着了。
金兰俯身擦干他鬓边的泪水,坐在床头,盯着他看了很久。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历经坎坷,始终从容内敛、坚韧顽强的朱瑄。
金兰站起身。
杜岩跪坐在拔步床外面廊庑上打瞌睡,听见响动,紧张地抬头看她。
她掀开帐幔走出来,轻声吩咐:“你和洗墨在这里守着,要是太子发热,立刻叫人去请太医……等太子清醒了,不要告诉他我喂他吃药的事,他要是问起,就说我去了偏殿就寝,之后没有回来过。你们去请了好几次,我不愿意回来。”
杜岩一怔,心中暗道不好,面露为难之色。
金兰淡淡地道:“谁说漏了嘴,不必到我跟前谢罪,等着去南直隶罢。”
打发去南直隶看守皇城是处罚宦官的手段之一,杜岩听出金兰语气里的分量,恭敬地点头应是:东宫之主是太子,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看得分明,如果太子妃坚持要处置他们,太子绝对不敢拦的。
金兰走出内殿,叫了几个小内官,让他们把自己的妆奁和平时起居用的东西搬去偏殿。
小内官们叫苦不迭:他们真帮太子妃搬去偏殿,等太子醒了追究起来,他们怎么和太子交代?无奈金兰催得急,他们只能恭敬从命。
侍立在外面的扫墨几人面面相看:还以为太子妃不生气了……怎么还是要搬走?
金兰走到暖阁中,拿起自己刚才没看完的书,掉头往偏殿走去。
杜岩心急如焚,又不敢硬拦着,只能眼睁睁看她在内官的簇拥中走远。
偏殿早就收拾好了,天气转凉,屋中拔步床四周围起层层帐幔,以槅扇隔断,就像屋中之屋,平时在里面起居坐卧很暖和。内官换了崭新的衾被,帐内焚了甜香,铜鎏金四季花卉香炉吐出缕缕青烟,清雅的香气在低垂的纱帐中弥散开来。
金兰躺在枕上,闻着淡雅的香气,闭眼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眼皮刚合上,脑海中就浮现出朱瑄一个人躺在床榻间无声流泪的样子。
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她知道他心里苦,他的病一半是天生不足,一半是心思太重郁积于心。
金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掀开纱帐:“把扫墨叫过来。”
扫墨很快赶了过来,跪在紫檀木地坪上,姿态谦恭。
金兰肩上披了件赤捻金线宁绸面鹤氅,一头长发松松挽了个低髻,坐在花几旁,手指拨弄玻璃曲颈瓶里的木芙蓉,问:“太子今天在宫宴上吃了多少酒?”
扫墨立刻绷紧了心弦,回答说:“今天万岁大寿,群臣献诗,千岁爷也献了几首诗,群臣夸千岁爷的诗写得好,万岁就赐酒,千岁爷本来只用吃一杯应应景的,赵王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千岁爷不好推辞,就比平时多吃了几杯。”
好一个赵王,果然又灌酒!难怪朱瑄身上酒气那么重。
扫墨接着道:“后来宴散,千岁爷去了西苑,见着了安远侯……”
金兰一惊,不小心撕下了一片木芙蓉花瓣,撩起眼帘:“太子去西苑了?他遇见陆瑛了?”
扫墨点点头。这件事他原本不打算告诉太子妃的,太子吩咐过不许他泄露出去,但是太子突然晕倒,太子妃居然不留在寝殿照顾太子!他觉得很有必要老老实实说出今晚太子做了什么,否则太子妃很可能和太子生分……太子那么喜欢太子妃,太子妃真的不理会太子了,太子得多难过?
金兰想起朱瑄的那一句质问,原来他在西苑遇见陆瑛了……她继续问:“太子去西苑做什么?他和陆瑛说什么了?”
扫墨道:“当时天都黑了,西苑各处轩馆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夜里风又大,小的劝千岁爷回宫,千岁爷吃了酒,执意要去西苑,小的们只能跟着,千岁爷去了广寒殿,没想到安远侯和罗统领也在那里,两人没有带随从,不知道在那里做什么,安远侯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还和罗统领动手了。”
金兰嘴角抽了抽:不止陆瑛,罗云瑾也在?
罗云瑾白天表演了跑马走解,夜里撇下亲随一个人去了西苑广寒殿,安远侯陆瑛如今是大都督,也该在宫宴上为嘉平帝祝寿,他也避开随从去了西苑……最后朱瑄也去了!
他们三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广寒殿位于北海的琼华岛上,早在金代开始建筑,琼华岛就是开挖北海的沙土堆积而成的。金兰那天陪着周太后的时候远眺广寒殿的方向,看到琼华岛上高低错落的殿宇亭台,岛上堆磊了千姿百态的太湖玲珑石,广寒殿巍然屹立于山巅之上,俯瞰太液池,绿水青山环绕,富丽堂皇,典雅雄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