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很为难,钟鼓司的差使不算繁重,学好了以后若能博得贵人的喜爱,就能经常得到赏赐,成为贵人的宠儿,但是要跟着师傅苦学歌艺,动辄挨打挨骂。
金兰不愿去钟鼓司,钟鼓司行动不自由。
李忠帮她敷衍钟鼓司,说她已经被其他人定下了。
钟鼓司的人很不服气,指指角落里的罗云瑾:“那这个呢?这个总还没人定下吧?”
罗云瑾脾气不好,各监看好他的掌事太监既想栽培他,又嫌弃他性子拗,都在观望。
李忠没敢吭声。
钟鼓司的人面上一喜,动手拉罗云瑾。
罗云瑾拿着大扫把,低头清扫廊前落叶,抬起头,淡淡地扫一眼钟鼓司的人。
“我不去钟鼓司。”
这一句说出,院子里的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钟鼓司的人又气又怒又惋惜,跺跺脚,摇头叹道:“难怪你没留在教坊司,原来是嗓子坏了!可惜,可惜!”
罗云瑾面无表情,接着扫地。
这是金兰第一次听罗云瑾说话。
他的嗓音很古怪,像拿锐器划过平滑的地面,刺耳粗噶,很难听。
钟鼓司的人负责表演百戏杂耍,他们看中罗云瑾的相貌,想让他唱百戏,或者扮演赛神会的圣母娘娘,在御前表演,必须有一把好嗓子,他声音这么难听,钟鼓司只能忍痛放弃他。
等罗云瑾扫完了院子,金兰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小声问:“你的嗓子能治好吗?”
她每天坚持不懈和罗云瑾说话,罗云瑾虽然不会回答,不过偶尔会给点反应。
比如现在,他冷冷地拂袖而去,而不是面无表情地无视她。
金兰眨眨眼睛,自己喝了茶,好吧,她不该问得这么直接,可能让他想起伤心事了。
他经常咳嗽,白天咳,夜里也咳,吹点风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佝偻着背低声咳嗽,嗓音又这么古怪,一定是病了。
几天后金兰托人找安乐堂的大夫讨了一瓶枇杷秋梨膏,塞到罗云瑾手心里:“这是润嗓子的,你没事儿舀一点化在水里喝,清清凉凉的,带点甜味,很好喝。”
罗云瑾没有理她。
金兰紧紧按着他宽大的手掌,不让他甩开:“这可是我费钞买来的,千万别浪费了,不然你得赔我一两银子!你天天这么咳嗽,每天晚上吵得我睡不着觉,快点把嗓子养好吧。”
罗云瑾站在她面前,眼睫低垂。
金兰抬头看他,眉眼弯弯:“说好了啊,你欠我一两银子。”
罗云瑾还是甩开了她的手,随手把秋梨膏摔到条桌上。
“多管闲事。”
金兰眼疾手快,扑上去接住秋梨膏,瓷瓶不经摔。
李忠气得直瞪眼,张嘴就要骂人。
金兰摸了摸瓷瓶,笑了笑,“没事,没摔坏。”
她有点气馁,罗云瑾这种人冷情冷性,铁石心肠,不管你对他有多好,他就是不理会。
接连几日大雪后,天气放晴,初雪融化。
嘉平帝和郑贵妃要来园子里赏雪观梅,各监忙碌起来,金兰和罗云瑾被指派去园子里扫雪。
天气寒冷,滴水成冰,金兰扫了一会儿雪,对着冰冷的掌心哈气。
一阵叫骂声传来,昭德宫的提督太监来了。
金兰听说过这个提督太监,他仗着是郑贵妃的管事和钱兴的干儿子,在宫中横行霸道,稍有一点不舒坦就提鞭子打人,前不久有个小内宦就因为不小心挡了他的路,被他打了个半死,送到安乐堂去,不到半天,人就没了。
她心里暗道今天倒霉,低头继续清扫积雪。
嘈杂声响越来越近,金兰不敢抬头。
却听一声长靴滑过花砖地的刺耳尖响,噗通一声,提督太监走路太急,路过甬道的时候,摔了个正着。
周围跟随的内官吓得一呆,连忙七手八脚拥上前。
提督太监摔得头上的纱帽都歪了,爬起身,恼羞成怒,大骂:“哪个混账扫的院子?是不是成心的?”
周围扫雪的内官顿时作鸟兽散,藏进角落里,不敢吭声。
金兰反应很快,拔腿就走,可是她离提督太监太近了,很快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拽到提督太监面前。
“赵爷爷,就是这个不长眼的扫的地!”
几只手按着金兰的肩膀,把她按进雪地里跪着。
提督太监唰啦一声解下腰上缠着的那条在宫中无人不知的七节鞭,手腕一抖,鞭子划破空气,重重地甩在金兰身上。
一般的七节鞭由软钢制成,提督太监常在宫中行走,不敢带利器,鞭子不是软钢,但鞭子上却扎扎实实带了铁环,抽在身上,金兰疼得一抖。
幸好冬天棉袍厚,不然这一鞭子下来她已经疼昏了过去。
提督太监冷哼一声,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这一鞭子他没有收敛力道,从呼啸而至的声响就可以听得出来打在身上会有多痛。
金兰咬牙忍住。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有人挡在她身前,生生替她承受了这一鞭子。
金兰一怔,抬起脸。
眼前一道清瘦的、倔强的背影。
提督太监也愣了一下,怒气更盛,手腕一扬,又是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