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厚厚的那一大沓账本甩下来的时候,吵吵闹闹的小市民们便已经没有了声音,渐渐地萌生了退意。
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谁也不愿意真的得罪了陆家。
陆修见没人回话,指着姓名点了几个人道:“钱老板?”
姓钱的惊恐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别人的脚上。
“赵经理?”
姓赵的尴尬地揣着手,低眉顺眼地不敢看他。
陆修的语气微微缓和:“既然各位心里都有数,接下来咱们的话就好说了。”
“我从您厂子里订的纱布打从一开始就是军用规格,我是要拿这些去做绷带的。”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一二八上海轰炸,东三省节节失守,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是那些穿军装的拼死挡在了你前面。”
(注:一·二八事变,即一·二八淞沪抗战,是九一八之后日本于1932年1月28日晚发动的进攻上海中国守军的事件)
“如果没有他们在前线奋勇杀敌,日本人的飞机恐怕早就已经把你的铺子都给炸干净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醋我自己
“救亡图存的时候到了,可是你却开口‘价格’闭口‘利润’地在我商行门口闹事。”
“不是不让你们赚钱,从你们厂子收的纱布毛巾我都已经按照市场价格补给你们了。”
“现在军需紧要,需求推着价格往上走,这个时候你们要抬价?”
“为了这仨瓜俩枣的‘国难财’,你们连良心都不要了?”
陆修说着说着,慢慢地竟然不知道那究竟是陆长卿的话语,还是他借着陆长卿的躯壳,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一二八已经过去了,距离七七卢沟桥事变还有多少时日?
曾经只存在于教科书上的战争与纷乱成了他所面对的真实,活生生地跃然眼前。
他明明知道历史的走向,可是心底却只剩下一种无能为力的颓然。
这就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
他从丝弦锣鼓的声音里走出来,从儿女情长的情感中走出来。
他步步踏出戏园子,悠长婉转的咿咿呀呀声渐渐褪去,繁华的街景成了轻薄的假象,这个时代本真的面目开始被逐渐揭开。
再也没有比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文字更能够总结民国这个时期的句子了,“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中国从来不只是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更多的还有血雨腥风与硝烟弥漫,西方的坚船利炮破开了闭关锁国的状态,却破不开人们闭塞腐朽的意识。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陆长卿的话借着陆修脱口而出,还是陆修的话通过陆长卿的躯壳为人所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