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板?汉奸罪?你说笑呢吧,曲惊鸿在北平戏院不是向来不接待日本人吗?”
“想当年曲老板在北平戏院唱戏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啊,怎么偏偏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人总是会变的嘛,诶,不提也罢……”
“……”
黑色的洋车吐着尾气,从王八楼开出去了二里地。
路上人有点多,布衣马褂的小市民交头接耳着从马路中间穿行,司机王伯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抹了两把,车子慢腾腾地往前一点一点地蹭。
梁浮生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摸出雪茄盒子来抽了一根叼在嘴上,正低头找打火机的功夫,窗外的声音飘进了车窗里。
他的动作倏地僵住了。
半晌,他把雪茄烟从口中拿下来,握在手心里攥成了渣子。
王伯在驾驶座上顺着后视镜偷眼朝后看,半句话不敢说,只是在心里叹气,既是叹梁浮生,又是叹曲惊鸿。
前面的人流稀疏了些,王伯鸣着汽笛,车子右拐进入一条小道,正经过一座破落的戏院。
梁浮生无意识地从车窗往外扫了一眼,只一眼就仿佛视线被灼伤了一样,他猛地扭过头来,无声地摇上了车窗。
已经消散的过往云烟重新聚拢起来,许许多多本应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
他大概要用一辈子去忘记民国二十五年的那个初春。
……
民国二十五年,北平。
每逢年关总是有大批的留学生学成回国,英国、德国、法国读书回来的留学生们在归乡的轮渡上拿捏着西洋的腔调,仔细一听却是在一见如故地聊起内忧外患的祖国。
梁浮生拧着眉头从船上下来,轮船坐得久了,好像连平地都在他的眼前晃悠着。
他拎着小羊皮质的行李箱刚刚踏进梁公馆,好一番辗转才回了北平,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家里的佣人张妈好像比他出国之前老了不少,她迈着细碎的步子替他把外套收拾起来,催促了一句:“少爷,夫人让您抓紧时间下楼去,穿得讲究些。”
她接着压低了声音:“今天的酒会,沈家的二小姐好像也要出席。”
梁浮生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下来。”
战场混乱,世道动荡,但是这些都不妨碍军阀豪富饮酒作乐。
墙角的留声机匣子里,黑胶唱片悠悠地转着,带着轻微噪音的舞曲不急不缓地奏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相拥着旋转。
梁浮生一身西装革履挺拔地站在大厅里,他后梳着背头,领带打成温莎结,西装的袖口下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衬衫边。他抬起左手来,转正了手腕上的银表来看了一眼,有些手痒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来抽。
还没有来得及点上,他猛地又想起来门厅里还有不少女士在场,于是他没有点燃,只是斜斜地叼着,单手“咔嚓咔嚓”地把玩着一枚银质的打火机。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多少人挤破了头地想要跻身其中,可是他只觉得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