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失望过太多回了,病床上被苏朝暮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许春秋虚弱地转醒、土耳其月色下猝不及防的一声“陆修修”,还有威尼斯电影节上她目光流转之间的豁然转变,一次又一次地循回往复一幕幕恍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一时之间,陆修竟然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他害怕这一次的一句“陆修修”同样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许春秋伏在他的背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柑橘味的须后水和微微有些呛人的烟味交杂在一起,她缓缓地放开了手。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漫山雪灯中,许春秋绕到他的面前,眼睛里含着光。她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将衣袖拉起来。
手臂上的皮肤光洁完整,细细的汗毛像是水蜜桃上的细绒毛一样,被光描成金黄色,上面没有半点斑痕。
那道长长的、烟头烫过的伤痕没有了。
她的瞳仁里像是汪着一泓水,里面是闪烁的星星、跳跃的光。
陆修的声音近乎颤抖:“你都想起来了?”
“你还记得……你还记得……”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哑,大提琴一样的声音带了烟嗓,他的视线放空,无意识地重复着说道。
他说不清楚那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他爱的那个人分明就在他的身边,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
许春秋刚刚出院的时候,陆修孤落落地站在小别墅的客厅里,地毯上摊开了三个最大尺寸的行李箱,酥酥到了换毛的时候,它闲庭信步地在客厅里逡巡着,脱落下来的猫毛弄得到处都是。
他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团成球的长袜短袜、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玄关鞋架上的兔子拖鞋,还有那沓厚厚的、写满了“陆长卿”三个字的剧本……洗手台上的电动牙刷变成了两支,厨房里摆满了他曾经以为永远都用不到的锅碗瓢盆,不知不觉间,许春秋已经填满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才五年的时间,她才占据了自己生命五年的时间,搬离的时候却仿佛抽丝剥茧一样地拉扯着他的血肉之躯,每一根神经都被她牵动着,他背负着沉重的记忆,默默地守候在她的身边,孤注一掷地祈求着她能够想起来过去的一切。
揉皱了的纸星星还安然躺在他的西装内袋里,上面写着的字他曾经反反复复地咀嚼过无数遍。
——拆开这颗星星的陆修修,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就把我忘了吧,忘了我也没关系的。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是我属于你。
她也曾经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东西,无数次面对着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的自己吗?
许春秋看他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于是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试探性地在他的颊边“啾”了一口,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近乎只剩下气音,微弱的气流吐在他的下颌与耳畔之间,酥酥痒痒的。
“陆修修,你胡茬长长了。”
多少个夜不能寐的夜晚,他曾经多少次看着地平线升起的太阳撕破黑夜,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飘飘地环拢住了许春秋的腰际,那动作轻得过分,充满了犹豫与不确定。
一秒钟,两秒钟,时间像是凝固了,被拉得如同几个世纪一般漫长,他感觉到许春秋伸手环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