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贞举着年画往值房门上贴,应道,“五月里办事,这是我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交了二月就出去备嫁。”
“那敢情好,出去就是贝子福晋,您可算是熬出头了。”鸿雁儿眯着小眼睛奉承,“将来再见面,别忘了咱们。”嘴里说,手上也没闲着,把提了浆的哼哈二将往她和慧秀手上递,“这是前边养心门上的吧?给,赶紧贴去吧!”
那两个人被他打发出门了,素以瞧他一眼道,“有信儿?”
鸿雁儿从怀里掏出折子往上敬献,“耽搁半天,主子该着急了。”
素以接过来看,没写其他话,单附了首歪诗曰:日出东南隅,照我萃赏楼。念尔情切切,能邀双游否?
要带她上萃赏楼看雪后初晴?点子不错,风险太大。再说今儿年三十,各宫主儿都备着吃乾清宫的年夜饭,互相走动也勤快。别的倒没什么,万一路上遇见几个,一通打招呼请安,不也麻烦嘛!
她把折子合起来交还回去,鸿雁儿瞧她没回信,绷着弦提醒她,“主子等着呢,姑姑不写点什么?”
她想了想,不回的确不好,礼尚往来嘛,于是翻折写了个慎字。
鸿雁儿颠颠的去了,她站在桌前有点发愣。今天一早到现在,心里总悬得慌,像是要出什么事儿。中晌吃冬笋烩糟鸭子热锅,炖得那么烂的骨肉,居然能把筷子插断了,叫她一阵心悸。大概是个不好的预兆。她想起来,宫宴太皇太后也要出席的,别人好应付,这老太太可是难缠的阎王爷。她没得罪她,不就是长得像皇太后嘛,犯了大忌似的。就为这,拼了命的算计她,不坑死她誓不罢休。亏这老太太吃斋念佛,这么大把年纪戾气那么重,那些大悲咒都白念了。还要把她送给大喇嘛,她的心是什么做的?不知道大喇嘛是为什么出家吗?上辈里反了太上皇,这辈里再得罪皇帝,她口口声声为大喇嘛,会不知道这样可能反而害了他?
归根结底就是要把她解决掉,哪里真管孙子死活。人淬炼到这份上,越老想得越开,惜命却不惜福,老糊涂了。其实要打发她很简单,直接发懿旨叫放出宫不就行了,犯不上那么大费周章。只是以前她可以走得头都不回,现在不是了,这紫禁城里有了她的牵挂,纵然要离开,也少不得一番伤怀。
所幸今天的晚宴用不着她伺候,她安安稳稳躲在养心殿里,把每间屋子的熏香都换一遍。换到三希堂时眼梢瞥见个人影,还没回头,那人就从后面拥了上来。淡淡的沉水,温暖的语气,他说,“请不动你,朕只好亲自来访。慎什么?怕什么?”
她的手在他袖口的妆花满绣蝙蝠纹上抚摩,“您说要避人耳目,我一个司帐光明正大跟着您从南跑到北,样儿好瞧么!”又问,“今晚上太上皇老爷子和皇太后会进宫来吗?奴才其实挺想见见皇太后的,说我和她像,不知道怎么个像法。”
“我现在打量,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叫我说出你们哪里像,我说不上来。”他在她耳垂上亲了亲,她戴上他赏的玛瑙耳坠子,鲜红的水滴型映着颈间细瓷样的皮肤,荡悠悠直晃人眼。他悄悄琢磨,什么时候换成金龙衔东珠的就好了。左右各三,那她就再也跑不掉了。领口里氤氲的香气熏人欲醉,他弓着颀长的身子枕在她肩头,缓声道,“太上皇和太后不会进宫来,明天一早我上畅春园请安吃团圆饭去。倒是想带上你,不过还有众臣工随行,你去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