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她的答复,她也认真考虑了,到底没有答应,“弑父屠家,我成什么了?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宰了也就宰了,可那是我爹……”
倒也是,能杀了亲爹的一般都不是正常人。他琢磨了会儿,换了个思路,“那也成,就像东厂一种叫锡蛇的刑罚,锡管盘在身上往里面注滚水,隔山打牛一样能叫人痛不欲生。”他又笑了笑,“云千户运带回来的东西我分文不取,你自己收起来好好保管。女孩家留钱傍身很有必要,你和音阁不同,她的妆奁不用自己操心,你却样样都要靠自己。”
话虽如此,真要下手难免有顾虑。她踯躅道:“我这也算串通外人图谋家产吧?”
“钱都归你,骂名我来背,反正我的名声早就坏透了,再多一条罪也无妨。”他转过身,闲适坐在罗汉榻上,调整了几回都不太称意,人也渐渐滑下去,枕着隐囊呓道,“借娘娘的地头,容我躺会子。昨儿一夜鱼龙舞,真把人累得半死。”
音楼瞧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推辞么?”
他唔了声,闭上眼睛道:“难得高兴么!你猜我昨儿去了哪一家?”见她摇头,扬眉道,“我去了酩酊楼,还点了连城公子的名牌。”
音楼想起彤云的话来,怯怯问他,“见了之后呢?你都干什么了?”
他把手端端正正扣在肚子上,嘴角含着笑,洋洋得意,“没干什么,就是让他在帘子外弹了一夜的琴。不发话不许停,估摸着今儿是没法接客了,腿也粗了手也肿了,看他还怎么卖弄!”
音楼很难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人家又没得罪他,为什么要下死劲难为人呢!大概还是源于自卑,太监看见齐全人,心里难免不平衡。正正经经的人都被他称作臭人,那酒坊小倌更不必说了。臭人一样不缺,自己香喷喷却少了一块,所以他寻人家晦气,别人难受他就高兴。
音楼不好说什么,委婉道:“其实你可以让他唱个小曲儿,连城公子的嗓子好,能反串。”
他立刻满脸不屑,“唱曲儿?这主意倒不赖,那下回就让他唱一夜。”
她被他回了个倒噎气,“不唱曲儿,行令也成啊!”
“行令?把这样的人叫到跟前来,大眼对小眼地坐着?”他鄙夷地一撇嘴,“他也配!”
他桀骜的毛病发作起来谁也不能奈何他,横竖爱怎么整治人随他高兴吧,她越是帮衬着那位公子,他越是有意寻衅。莫非是嫉妒么?她悄悄地想,因为她提过人家几次,他心里就不痛快了?这是满腹苦涩里突然飘来的一股甜,音楼心下一慌,怕他瞧出来,忙起身把槛窗推开一道缝,想了想回头问他,“你做什么不让我住在家里?你说自有道理,是什么道理?”
他说:“没什么道理,就是不让你留在那王八窝里,回头趁我不备真把你送走了,那还了得!”
她听了又是一喜,这么说来他都盘算好了吧!她立在榻尾试探道:“那你是真的打算送我一程么?”
他睁眼瞅她,然后又把眼皮阖上了,喃喃道:“一个太妃,送到南苑王府做妾,你当我傻么?你受那些罪,最后得益的是谁?那位步家大小姐不露面,天时地利都占足了。她要是有担当,也不会任由他们算计你。你爹不是偏疼她么,我就要让她颜面扫地,给你出这口恶气……一窝除了你都不是好东西,等着我一个一个收拾干净,你要是不解气,抬起脚就能把他们踩进泥里去。”
音楼先前难过坏了,如今光听他开导也解了一半的气。见他睡眼惺忪,全没了在步府上的狡诈奸猾,知道他是真的倦了,便道:“我一时脑子发热才答应嫁到南苑王府去的,现在想想,这么干连累的人实在太多了,到底也有些后悔。娄子我是捅下了,接下来怎么办,恐怕得看你的了……罢了你睡会子,我出去走走,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也不迟。”
她到梳妆台前随手挽个流云髻,从粉彩匣子里挑了把明月扇,打算带着彤云到西湖边上散散。才走了几步发现裙带被勾住了,回头一看,宫绦一端绕在了他手指头上,他倚枕轻笑,“闯了祸一气儿扔给我,我是娘娘什么人呢,这么不见外的!”边说边把那绦子往回收,曼声道,“娘娘这回算是后顾无忧了……午后寂寞,甜甜打个盹儿,岂不比在毒日头下颠踬的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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