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心又揪作一团,二舅舅跟慎行真是很像,都是高高个子,温和善良脾气,那样清风明月般儒士,只为了想进狱中探望关押外甥女,后竟被活活打死了,那究竟是什么样世道打死便打死了,连个交待都没有,凶手们仍旧逍遥法外,过着依旧耀武扬威生活,这位上台皇帝和他祖父有什么区别,昏君罢了
慎行看她面上悲苦,也不知怎么安慰,只道,“你收拾一下,跟我去衙门将房地契先领回来罢,也好早作打算。回头和太爷商量商量,庄子田地是自己打发人去料理,还是佃出去给那些农户。我昨日使了人去看过,城外二百亩稻田都由官府指派给里正打典,里正把地都佃出去了,每年只管给官府缴些银子,如今咱们收回来了,怕那些农户没了进项,日子定会愈发艰难,倒不如还留给他们种,少了里正那一层盘剥,咱们把租子再放低些,那些农户得着了利,看管田地也会心了,妹妹以为呢?”
毋望抿嘴笑,看慎行眉含远山,心想果然是书生,既仁义又缜密,佃户们遇着他这样心善地主岂不高兴死么便道,“你且宽坐,容我换了衣裳就去。”
慎行站起来道,“我去回了太爷和老太太,过会子再来接你。”说完逃也似出去了。
翠屏忍不住笑起来,“二爷听说姑娘要换衣裳跑得倒”
丹霞将毋望转过去,拿桂花油抿了头,仔细挽了个垂云髻,又插了南珠梳篦,收拾停当,翠屏取了素服给她换上,六儿往手炉里添了两块炭,边往她手里塞边道,“天儿冷得这样,今年倒比往年早一些。”
翠屏点头道,“可不是,还有两个月才过年,竟冷得这样”说着呼出口热气来,“瞧,跟抽旱烟似早上打水冻得手指头疼,这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夏天才过没多久,热得还没回过味儿来,秋凉了只几日,这一下子又冻掉了鼻子”
丹霞道,“少混说,你们是这院子里待久了,过起了神仙方外生活,吃得饱,整日间无事可做,稍一冷就叫得这样,岂知日子不是一天天过来,你们去问问小娟和青桃,她们两个扫地洗衣,可是一日日渐冷?”
几人笑闹了一阵,便听慎行院里喊道,“妹妹可好了?”
六儿忙给她披上翠纹羽缎斗篷,送到门外,慎行领了往角门去,微回了头,丹霞扶着她后头跟着,刹时觉得原本凛冽寒风也不太刺骨了,牵不着她手固然遗憾,可知道她身后,一转身就能见着距离,似乎这样就足够了,又庆幸着,亏得找到这样正当理由才能见她,那日过后他人虽搬出园子了,心却日日煎熬,他像个战败逃兵,丢盔弃甲一路亡命,将她一人丢战场上,独自面对兰姨娘那样人,还好有母亲和老太太,这件事平息了,总算有惊无险,转念又想,其实若真闹开了,老太太是不是真就把她指给他了呢……忽打个寒颤,这么想未免太过小人,即便真指了婚,得不着心又有何用呢还记得她说心里已经有了人,是真还是为了应付他?若是真,那会是谁?她到了应天之后并未见过外人,要说北地就有了人家,那是万万不可能,既有了人,怎么连半点风声都没有?还是到了京城后才遇上了心仪?前前后后再想一遍,一个人猛蹿了出来--路知遥么?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他和春君小庙里躲过雨,又对春君和禄哥儿婚事含糊其辞,中秋那日爷们儿一起好好,偏他不见了,后来听说春君也不见了,大家找了好久,结果春君竟回了家,秦淮河离谢府并不近,她一个女孩儿家无车无轿怎么回去?定是遥六叔送回去……愈想愈烦闷,步子也重了,手脚也冷了,剩下只有无奈。他年下外派了官,六叔是留京,他们有大把时间两情相悦,自己是半点胜算也无,可怜自己恋了她十几年,后却是这样惨淡收场,缘分这东西确令人唏嘘啊
行至角门外,千秋已驾了马车等候多时,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见了他们忙搓了搓手,从车后搬了红漆脚凳来摆地上,躬身扶毋望上了车,缓缓往大理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