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展昭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和包大人禀告,另外苏叶和白玉堂在其中的作用也说了。
包大人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带疑犯。”
立刻有两个衙役,压着王小花进来,她只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却也被公堂上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
“堂下何人?是做什么的?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包大人道。
王小花立刻跪地,禀告道,“小女子姓王名小花,原柳塘县人,因家里贫困养不起我,自小被父母送给李家戏班。我一边学戏,一边做一些杂活,催戏就是我的工作之一。今天要上重头戏,我们一大早就起来,江姑姑很不高兴,和班主吵了几句,好似是抱怨班主不该这么早叫她起床,睡不好唱戏的状态就不会好。班主哄了几句,之后江姑姑让我去外面给她买一碗混沌,指名要王婆混沌,说他们家用的是羊骨熬汤,能滋润喉咙。”
“我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江姑姑,问老板娘,老板娘说出去吊嗓子了,让我把馄饨留下,打发我去挂舞台的绸子。等我挂完回来,看到老板娘和江姑姑在吵架,江姑姑指责老板娘不该吃她的混沌,老板娘骂她妖精多作怪。”
“你是说,两人吵了起来?”公孙先生原本在记录,听到这唠唠叨叨的,不免停了下来,询问了一句。
“是的是的,吵得可凶了,老板娘还想打人,被班主拦住了,说她要上台,不能打坏了脸。”王小花连连点头。
公孙先生提起笔,在纸上只留了几个字:死者和班主夫人张莲儿争吵,班主劝架,人缘不好。
苏叶暗笑,可不是人缘不好嘛,戏班里这么些人,就没一个人喜欢这江小艺的。
看着王小花的叙述,看似不偏不倚,其实句句在说江小艺脾气不好,还爱欺负人。
果然不愧是戏班子长大的,即便年纪还小,那也是一百个心眼子。
不过这王小花虽然啰嗦,说的倒也是需要了解的内容。
只不过,这内容实在不需要在公堂上说,应该事先由人问清楚,然后整理成卷宗,找出问题的关键,再上堂审理。
不过看包大人这么耐心,应该是今天没啥大事,因此能在这里耗时间。
然而苏叶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觉得自己今天果然多管闲事了,要是不管这些,估计她现在还在瓦子里听说书,而不是和展昭白玉堂站在一边,听包大人审案。
说起来包大人也确实慷慨,既然让她一个外人,还是个女子,和展昭站在一起,矗立在这公堂上。
难道就因为展昭汇报的时候,着重说了她的作用?
王小花还在继续,这个江小艺继班主和班主夫人之后,又和管事闹了矛盾,当然,不是在今天,而应该是两天前的事。
按理来说,两人也不过才见面四天,不应该会出现什么矛盾,毕竟刘生竹这个戏楼管事,尽力给他们安排到最好,但江小艺自诩为花旦,觉得管事应该给她安排最好的房间。
可偏偏,最好的房间被给了班主夫人张莲儿。
张莲儿和班主虽然是夫妻,但两人似乎关系不好,从不肯住在同一间房间,都是分开住的。
王小花猜测,应该是因为张莲儿曾经生过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儿年纪小小就死了,在那之后,班主夫妻的关系就相当不好了。
“是因为什么死的?”包大人询问。
王小花想了想,“我不知道,但大家伙都说,是被压在了水缸里淹死的。”
“水缸里,是放在院中用来储水的水缸,还是厨房用来装水的水缸,亦或者你们唱戏收拾妆容装温水的水缸?”包大人继续询问。
王小花茫然,“我我我,包大人,我不知道。”
包拯深吸一口气,言归正传,“那江小艺不满管事安排的房子,和他闹了一场,后续呢?”
“后来,班主把自己的房间给了江姑姑,江姑姑就没再闹了。”王小花忙道。
包拯和公孙先生对视一眼,觉得这班主和江小艺的关系不一般,两人吵架,班主妥协,江小艺和班主夫人吵架,也是他去哄的,最后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江小艺。
身为班主,是不可能如此放任艺人的,除非两人有不正当关系,或者他有什么把柄掌握在江小艺手里,不然何以处处退让。
包拯撩了一下胡须,从沉思中回神,示意王小花继续。
“哦哦,”王小花连忙往下说,“班主劝解过后,两人没再吵了,班主让我再去买一碗馄饨。我买回来,江姑姑已经在上妆了,嫌混沌碍事,说要喝梨汤润润喉,让我去给她买梨汤。我又买了回来,江姑姑喝了一口,就没喝了,说不够甜,可江姑姑一向不喜欢太甜的啊,我还特意交代老板少放点糖。”
听得出来,这王小花在戏班属于最底层,经常被江小艺使唤,语气中都带着委屈。
苏叶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那时江小艺已经上好了妆?”
王小花点点头。
包大人看了苏叶一眼,没说什么,示意公孙先生把这句也记下来。
王小花继续,“江姑姑只喝了一口,就示意我拿出去,不喝了,还让我重新买,我知道她在故意刁难我,不敢再去打扰。之后一直到需要她上场,我才再次去敲江姑姑的房间,里面没人应答。我大着胆子推开门,就发现江姑姑倒在地上,头上还流了很多血,可吓人了。我吓得尖叫,然后管事和李桥冲进来,接着是行头。”
她总算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了,期间牵扯来牵扯去,四处发散,但不得不说,通过她的话,大家也听出来了,这个戏班子不简单,而江小艺这个人更是脾气不好。
包大人一拍惊堂木,“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王小花茫然地摇摇头,“没有了。”
她被带下去了,包大人让人把李桥带上来。
李桥是班主李青和张莲儿的儿子,今年只有十一岁,已经能当半个大人使唤了。
他在戏班里不负责唱戏,也不会伴奏,属于干杂活的,比如照管比较贵重的胭脂水粉和戏服。
他也是这个戏班唯三的良籍,宋朝的户籍比较宽松,即便是没有户籍的流民,在一地居住,满半年,都可以在当地落户,满三年就可以成为良民,虽然是下等户,满七年就可以在当地参加科考。
但有一个意外,脱贱改良相当困难,那就是官妓和戏子。
官妓一般是家里犯事后,被打为贱籍,要没有特殊许可,是无法变成良籍的。
她们的孩子也一样,是跟着母亲的身份走的。
所以很少有官宦人家,会纳贱籍女子为妾,除非他们不在乎子女出身。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特殊情况,如果你愿意拿自己的功劳来换,或者不生下子女,那么那些饱读诗书的青楼女子,也有机会进入大户人家后院。
而戏子好一点,只要他们可以嫁给良民,或者和良民结亲,不再从事戏子工作,也可以脱籍。
李家戏班只有班主李青,班主夫人张莲儿和他们的儿子李桥是良籍,所以他们也不会上台表演。
李桥在包大人看来,还是半大的孩子,因此对他说话语气很温和,“李桥,你且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李桥为人颇为机灵,说话有条不紊,“是,包大人,回大人,今天是重头戏,昨晚父亲交代,今天决不能出错,因此一大早,就把我们叫醒了。只除了江姑姑,她是从不肯早起的,但今天的戏需要她吊嗓子,于是父亲就让王小花去叫她。王小花去了,把江姑姑吵醒,被她狠狠责骂了一通。然后江姑姑冲到父亲面前,责怪他不该打扰自己睡眠,这样更会影响状态。两人吵了几句,父亲答应今天所有的打赏,全都给她,江姑姑这才满意。”
“你说所有的打赏?”包大人出声询问。
像唱戏这种往台上扔打赏,要么打赏谁的给谁,要么所有演出人员平分,更或者直接全交给班主,像这种全部给其中一人的情况很少见。
“是,”李桥点点头,“从半年前就是如此了,大部分打赏都给她,李明哥都得不到多少。”
李明是扮演周瑜的武生,原先是个孤儿,被班主救回来,就一直跟着戏班学唱戏。
今天他并没有来,是因为前面的戏一直有周瑜,也就是说,周瑜就没有从舞台下去过,所以基本和他关系不大。
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戏份是相当重的,其实比较起来,比江小艺的还多一些。
但班主却承诺,所有的打赏都给江小艺,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你父亲这样决定,其他人难道不会心生不平?”包大人询问。
李桥点点头,又摇摇头,“其他人是不高兴,但他们都和父亲签了十年的合约,最短的都也有五年,他们要是走,就需要赔偿五百两银子,他们不敢走的。至于李明大哥,他是我父亲的义子,父亲承诺他,等新武生可以唱了,就给他脱籍,因此李明大哥一直很卖力,也从来不计较银钱。”
不错,戏子脱籍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有良籍愿意接收,然后交上七十六两银子,就可以顺利成为良籍了。
但每户只能接受一个脱籍的“子女”回家,其实大部分人是不愿意的,因为即便脱籍,记载上也会显示,贱籍改良,这会让族谱显得不那么光彩。
因此这些被家人“送”出来当戏子的,很少有能回到原本家庭的,只能寄希望于碰到一个愿意和他们成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