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按察使大人?”有人不解发问。
“哎呀,还有哪个按察使,当然是金陵按察使陈大人啊!”旁边人一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哦,就是陈大人啊,”这人反应过来,“不对啊,陈大人一来就抓人贩子,这老道不会也是吧?”
“我看像,瞧他一身破破烂烂,居然能来醉香居吃饭,肯定是拐卖孩子得来的赃钱。”
“就是就是,陈大人可是好官,明察秋毫,多亏了他,才抓到那么多人贩子,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遭殃呢,他说这老道是人贩子,肯定错不了。”
“呸,人贩子去死,真该千刀万剐。”
“就是就是,官爷们赶快把人带走,别污了人醉香居的地。”
众人纷纷唾弃,对着凌云子指指点点。
之前那个老儒生,本还觉得道长非常人,是他的知己,这会儿只想狠狠唾一口。
人贩子真是该死,他遮住眼睛,“快快拉走,这种人真是有辱观瞻!”
这次众人纷纷为他叫好,虽然老儒生平日里迂腐了点,总爱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品行还是非常正直的。
凌云子因为灵力用完了,虽然身体素质比那些衙役们好,但被铁链牢牢束缚住,又被好几个人拉着,完全挣脱不开,只能稀里糊涂被押着带走。
经过这么一出,众人也没了闲聊的心情,匆匆吃完离开了。
醉香居的掌柜觉得晦气,竟然叫来小二打水,好好把这层冲洗一遍。
老儒生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菜,闷闷不乐的回家,就见到自家小儿站在巷子口左右张望,不由皱眉,“鬼头鬼脑干什么?还有你这么小,不是交代过让你不要随便出门吗?”
刚还碰到一个人贩子,他对小儿的安全瞬间警觉起来,这要是被那个人贩子看到自家玉雪可爱的小孩,还不拐了去。
五六岁的小童一点也不怕自家阿爹,乐颠颠上来牵他的手,“爹,家里来客人了,娘让我叫您回去。”
“客人?什么客人?”老儒生不解,这不年不节的,谁会来金陵城?
他是金陵城外百里周家村人,村里有一千多口人,都是一个宗族。
老儒生父亲原是族长一脉,后长兄继承族长之位,他出来打拼,赚得偌大家业,就回去在村里建了族学,请了好老师教导。
老儒生也被送回族学学习,考中秀才后才离开。
因此即便他长年居住在金陵城,对乡下亲族感情也很深,并不比父亲少。
“娘说是七叔公一脉,慧云姑姑的女儿后嫁的那位姑父,带着他阿爹。”小童口齿伶俐,当即就把来人情况说清楚了。
老儒生想起来了,他有一位族妹叫慧云,命运多舛,小时候就没了母亲,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吃的还是家里最少的。
老儒生的父亲在外经商多年,有些见识,知道好女配好郎,识文断字通晓道理的姑娘更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且这样的母亲教导出来的孩子,也更容易出息。
因此族学不仅有男童,更有女娃,至少会让她们上三年,习得一些字,知晓一些道理。
果不其然,认字的周家姑娘被周围有男儿的人家追捧,就连小地主也愿意为家中子侄求取,一时间周家有女百家求。
周家族人看到了利益,当然不会拦着女娃上学,甚至还修改了族规,言明周家要成为耕读之家,书香门第,无论男女,都要习字。
发展到几年后,就连娶的媳妇都要是认字的。
有钱一点的族人,直接聘那些秀才或地主家的女郎,没钱的也要找那灵透的,娶回来慢慢教。
然这样的风气,出现了一个另类,那就是慧云的继母。
这人并不想继女过得好,又不敢公然违背族规,就给慧云派干不完的活,干不完就不准吃饭,为的就是让她没时间去学堂。
慧云要上学,还要做农活,且常常挨罚,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儒生经常接济这个族妹,但都是偷偷的。
因为七叔公的继妻知道后,会骂上门来,说她管教自家女儿,总有人拖后腿,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想看她家笑话,让她连女儿都管教不了,以至于继女顽劣不堪。
这年代毕竟是以孝治天下,要是慧云传出不孝顺继母的消息,名声就坏了,还会连累周家其他姑娘。
毕竟因为周家女子的识字懂理,抢了不少好婚事,当然也惹得一些人不满,不能让他们找到借口去诋毁周家姑娘的名声。
因此大伙儿即便再同情慧云,明面上也不敢帮她,只能悄悄带一些食物给她。
这也就罢了,慧云十五岁那年,继母说服了七叔公,把她嫁给了娘家侄子。
她那侄子是个读书人,看起来前途还不错,族中觉得诧异的同时,竟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慧云嫁过去后,辛苦赚钱伺候一家人吃喝,要照顾病弱的公婆,还要供丈夫读书,等到丈夫考取了功名,成为了秀才,却被一纸休书休回家。
周家人都懵了,好一个忘恩负义薄幸之人,以为他们周家是好欺负的吗?
当时的周家已经有了一位举人,三位秀才,还有不少好姻亲,已经发展成本地小有实力的耕读人家,自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辱辜负自家姑娘。
然而那秀才竟然拿出一份纳妾书,竟是七叔公和继母亲手签字画押,把慧云纳典给他的,且没花一分一毫。
周家人气炸了,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父亲,他们去质问七叔公,他竟然觉得没毛病,自己瘦竹竿一样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妻子娘家侄子,能做妾已然不错了。
他还苦口婆心劝内侄,既然已经是他的妾了,就没有再休掉的道理,反正又不影响他娶富家小姐为妻。
这次周家可忍不了了,自家经营了这么久的清白名声,怎能出一个给人做妾的姑娘呢。
族长做主,拿回纳妾书,从此两人再无关系。
秀才还想拿乔,族长直接威胁,如果不同意,就把七叔公一脉逐出去,反正周家不能出一个当妾的姑娘。
继母吓了一跳,要真被逐出去了,自家两个儿子怎么办?
忙回去劝侄子,早早了结此事,还能早点找一富户结亲,不然周家要是横加阻挠,坏了他的好事怎么办?
侄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慧云已经利用完了,以后不需要她了,于是就同意了。
慧云回到了周家村,但娘家并不愿接纳她,好在族长仁慈,辟了一处差不多快废弃的老房子,找人修缮一翻给她居住,再赁了几亩地给她。
老儒生知道后,送去布料吃食,族人凑了一些锅碗瓢盆,算是安顿下来。
两月后,慧云肚子渐渐大起来,竟是怀孕了,而且都快三个月了。
这显然就是前夫的,周家人商量了一下,把慧云送到老儒生家中安胎,一年后抱着女娃回去,就说是捡来的,为防老来孤苦无依。
外人没有怀疑,慧云独自抚养女儿周蕾长大,周蕾生的花容月貌,后经媒人介绍,嫁给了外县一位举人的小儿子。
这小儿子在周家族学附学,无意中见到周蕾,就喜欢上了,禀告父母,求了媒人来说亲。
这本是好姻缘,女儿出嫁后过了几年和乐日子,慧云就是在这时候去世,算是含笑而终。
可随着她的去世,似乎也带走了女儿周蕾的好运气。
夫家来了一位表妹,对她丈夫一见钟情,这位表妹的父亲也是举人,且表妹竟和她有四五分相似。
表妹更年轻,背后有靠山,丈夫的心不知不觉就偏了,一次意外,三人一同去寺庙上香,突遇大雨,丈夫只顾着护表妹去躲雨。
她因为路滑崴了脚,直接被两人抛弃在大雨中,之后丈夫也没来找,在雨中被淋了许久,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是一位砍柴的中年樵夫经过,心生不忍,把人背了回去。
因为这件事,夫家非要说她名节有失,要休了她。
周蕾是个硬气人,直接扬言要告丈夫和表妹无媒苟合,周家也不愿意周蕾传出那样的名声,于是支持她,吓得夫家和表妹的父亲前来和解。
倒霉的是,这表妹的父亲,竟然也是周蕾生父,那个负心薄幸算计了慧云的秀才!
他是不知道这件事,周家人知道了,一时间左右为难。
女告父,要是被揭露,周蕾就完了,周家也会被连累名声尽损。
不管这人多糟糕,当女儿的都不能去告,甚至连反抗都不能,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现状。
没办法,周家只好退一步,周蕾和丈夫合离,让出位置,但夫家和表妹父亲要弥补她两百两。
对两位举人来说,也只是出一点血罢了,为了名声,干脆利落答应了。
但对于一个乡下姑娘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容易引来觊觎。
为了保护自己,周蕾果断嫁给了那个樵夫,并夫妻二人带着老父亲搬去了姑苏居住。
这些年几乎没有来往,不知道这侄女婿此时前来是为了何事?
回到家中,老妻正招待客人,他上前就见有过一面之缘的侄女婿战战兢兢坐着,时不时去看自己的老父亲。
老儒生定睛一看,这比自己还老的老翁浑身哆嗦,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妖怪啊,妖道吃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