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叹,“果然不同凡响!”
“对了,他们贾家还有一门贵亲,正好是这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林家可不一般......”冷子兴越说越上头,怎么都打不住。
贾琏和苏叶对视一眼,轻咳一声。
这声音不高不低,背后的冷子兴果然听到了,转过头来一看,然后就愣住了,“琏,琏二爷?”
贾琏神色不愉地看着他,“竟不知是故人?”
这是询问冷子兴是什么人,也是在探问他怎么会知道贾家的事。
两人见到贾琏和苏叶,忙都站起来行礼。
苏叶含笑,“贾先生几日不见,风采依旧。”
被正主听到了他们在说闲话,贾雨村颇有点不好意思,忙躬身赔礼。
苏叶徐扶了一把,“无妨,贾先生可饱了,不如与我们一道用点?”
贾雨村哪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忙出声告辞。
冷子兴也想离开,脚都跨出去了,被贾琏叫住,“先生对我贾家知之甚详,竟不愿意留下和二爷我喝一杯吗?”
冷子兴浑身一颤,眼底隐隐生出悔意,让你爱显摆,这下好了,被正主逮着了。
他看了目光不善的贾琏一眼,赔笑道,“琏二爷哪里的话,小的就一普通商人,能和二爷您一道用膳,自然求之不得。”
“既如此,那就坐下吧,”贾琏扯出一抹笑,转头对贾雨村道,“这位先生,我就不多留了。”
贾雨村看了战战兢兢的冷子兴一眼,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了。
“说吧,你是谁,何以对我贾家如此了解?”贾琏直接开门见山。
冷子兴擦了一把冷汗,也不敢扯谎,嗫嚅了几句,还是说了实话,“小人姓冷,名子兴,做玉石古董生意的。小人家里有妻,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贾瑞的女儿。”
这么一说贾琏就知道了,原来是贾瑞的女婿。
那就难怪他知道这么多了,贾瑞夫妻可是帮着二太太管家的,府里上下他们什么不知道,平日里说给女儿女婿听也是正常。
知道了来源,贾琏反倒不好追究了,毕竟是二房婶娘的人。
他皱了皱眉,“既如此,你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贾家的事周瑞夫妻说与外人本就不对,你还到处宣扬?”
冷子兴忙连连道歉,“都是我的错,喝了几口马尿,嘴里没个把门的,还请琏二爷原谅则个。”
贾琏皱眉不说话,显然极为不悦。
他倒是其次,主要这场谈话涉及了林如海,而苏叶又正好坐在这里,听了个全乎。
林家与他贾家可不同,绝不允许家事外传,这要是被冷子兴像讲故事一般讲出去,难保林姑父和姑母会不高兴。
看苏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显然是不满的。
贾琏陷入沉思,要怎么打消林表弟的怒气,让他帮忙把这件事瞒下来?
冷子兴见此,还以为贾琏打算追究到底,心里一突,忙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这次是我的不对,下次再也不敢了,请二爷原谅。”
他连连弯腰鞠躬,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好了,你记住便是,”苏叶见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想当猴子,立刻阻止。
贾琏见他发话,也没多说,直接打发人离开。
等酒楼重新恢复热闹,他拿起那叠银票,数了数,竟然有七百多两,不由高兴起来,分出一半放在苏叶面前,“给表弟赔罪了,都是家里仆人不晓事,我一定写信回去,让家里好好管管,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次还请表弟放过,千万不要告诉姑父和姑母。”
苏叶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银票,挑眉,“你就只想到这个?”
“还有什么?”贾琏心下一突,每次表弟露出这表情,就表示有大事发生。
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他细细把冷子兴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倒也没甚特别的,京城也不少人谈论贾宝玉的事,外祖父都没叫管,想来不碍事。
苏叶轻笑,“琏二啊琏二,说你精明好呢,还是蠢笨好,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发现!”
她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
贾琏心里更不安了,忙端正神色,想了想,把手里剩余的银票也推过去,“还请表弟赐教!”
苏叶施施然把那些银票全收起来,“枉琏二哥和二嫂那么努力赚钱,有什么用呢,家里都被老鼠挖空了,再多进项也遭不住啊。”
贾琏又不是愚笨之人,当即听明白了这老鼠说的是冷子兴,可他不明白,冷子兴怎么当得了贾家的老鼠,难道是周瑞夫妻?
“你瞧冷子兴的穿着打扮,全身的绫罗绸缎,手上还有玉板子,那是一般富户能穿戴起的吗?再来说这家酒楼,在此请客,少说也要几十两吧,可见他压根不把几十两当钱。”
“不错,他还轻轻松松拿出七百两!”贾琏喃喃,就连他这个贾家正经继承人,都拿不出这么多。
周瑞夫妻说到底就是陪房,是奴才,他们的女儿放了奴籍不假,想来也嫁不了多富裕的人家,那冷子兴估计只是一般商人。有门路的商人不会娶一个奴才的女儿,没门路的商人做不了古董生意,不说别的,他们想拿到珍贵一点的古董就很困难。那你说,他是怎么做到赚钱的,还赚了这么多?”
苏叶似笑非笑,夹起一筷子蔬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这家酒楼不愧扬州第一,越是简单的菜做出来,越考验功底。
这蔬菜就做的非常好,青青脆脆,保留了蔬菜的原汁原味,又去了菜的生气,吃起来清甜中带着一股子清香。
贾琏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周瑞夫妻偷贾家的东西去卖?”
“是不是偷尚未可知,但我听说过一些事。曾经有一富户,家资丰饶,不在乎钱财,日常用的摆设,都是纯古董花瓶。因为家里主人慈善,对于仆人做错事,很少责罚,即便那些花瓶古董不小心摔碎了,也只是轻轻揭过,于是家里每月都要换摆设。”
“一天,家里的小少爷出门逛街,想到家里的花瓶又破了一个,已经不成套,于是就去店铺里,重新购买了一批新的,让人送家里去。第二天就摆上了,然而当家夫人见了却大为吃惊,这不就是自家的东西吗?错不了,夫人还在上面看到自家的标志。”
“吃惊的夫人让人翻出账簿,好家伙,这套瓷器几月前说是其中一个摔碎了,剩下的就处理了,没想到竟出现在外面店里,还是成套完整的。这可是气坏了这家人,当即彻查。不查不知道,家里许多东西都被奴才弄出去卖了,理由五花八门。”
“他们气狠了,当即报官抄家,琏二哥你猜,从那些仆人家中抄出多少财务?”
“多少?”贾琏越听脸越黑,这和荣国府的情况非常相似。
荣国府就是如此,常有被损坏的东西,难道都被那些奴才弄出去贪墨了?
“三十五万两!”
“噗,”贾琏把喝进去的酒全部呛了出来,不敢置信瞪大眼,“这么多?”
苏叶耸肩,“谁让那家人有钱呢。”
剩下的她就不多说了,让贾琏自行体会。
贾琏体会了,然后脸黑如锅底,贾家比那家,想来也不差。贾家的世仆更多,林林总总几百号人。
“不行!”他霍得站起来,“我得问问王熙凤,家里的仆人是不是已经如此嚣张了。”
“那就走吧,”苏叶站起来,和贾琏一块往回走。
贾家啊,除了要解决主人没出息这一点,还要把那些趴在贾家吸血的仆人全都清理掉,只留下能干老实的才行。
不然就贾家那些人的做派,王熙凤和贾琏能有什么可用之人?
而等他们真的荣登高位,那些仆人仗着夫妻二人作威作福,岂不是害了她治下的百姓?
这一趟原本是打算出来游玩的,现在碰到这事早早回去,倒也不算亏。
如果贾家能为了贾琏和贾珠的未来,当机立断,才真正是老树发新芽,有了重新崛起的可能。
贾琏回去后,当即找来王熙凤,询问府里奴才的情况。
王熙凤起先不明所以,等听完苏叶说的那些奴才中饱私囊的手段,不由也愣住了,随即冷笑,“还真让林表弟说中了,贾家不正是如此嘛!不说别的,就那赖大家的,他们要是老实的,住得起大宅子,还日日穿金戴银,甚至有本钱送孙子上学?”
贾琏心一沉,看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贾家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原本以为以老祖宗的精明,身边的奴才不敢作妖,看来是他小瞧了那些人。
“这些......老祖宗和老爷他们知道吗?”他艰难开口。
王熙凤沉默下来,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老祖宗又常说,‘我们这样的人家,长辈身边的人小辈也要敬着,不能寒了老人的心。’
可不就纵得他们无法无天,贪婪无度嘛!
“不行!这件事必须要该,”贾琏霍得站起来,“不然我们赚多少都要便宜了那帮子奴才去,我这么辛苦,可不是为了养大他们胃口的。”
王熙凤轻轻一叹,“我何尝不知,只是老祖宗那里......”
贾琏连转了几圈,下定决心,“我给外祖父写信,让他劝劝老祖宗,就是看在珠大哥未来的前途上,想来他们也愿意听一听外祖父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