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潭在背后听得火冒三丈,只有她是晓得沈妙这一身狼狈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偏偏沈妙又警告过她,此事不能说出去。
唐叔有些诧异,他见到沈妙,一心记挂着正事,却忽略了沈妙的模样。并且沈妙自来都是端庄高贵的,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何曾有过眼下这般不在乎外表的时候。季夫人面上更是涌出了几分难堪,沈妙是她的侄媳妇,说沈妙不是,无异于在狠狠的打她的脸。
一片窃窃私语中,沈妙的神情反倒是最淡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些夫人本就排外,未曾将她看做是自己人,对于有心挑剔的人,就算今日她穿的再如何贵重,那些人也不会对她有一丝改观。因此,她狼狈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她也并不觉得会多难堪。
总归日后又不会是坐在一起喝茶的关系。
季夫人正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突然听见自外厅传来男子的笑声,道:“李兄实在是高才,这九连环我解不开,你却短短半柱香都不到就解开了,除了我三哥,还没人比你这动作更快呢。”
正是季羽书的声音。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十分的清澈,却似乎又有几分低哑,合在一起,便显得有些特别。那人道:“季兄弟承让,在下万万不敢与亲王殿下相提并论。”
沈妙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一颗心突然紧紧的揪成一团,那清澈低哑的声音十分熟悉,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然而灵魂却在这一刻都颤抖了,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袖子很长,只露出指尖,然而那白嫩的,因着昨夜忙碌了一夜而显出几道血痕的指尖,此刻在猛烈的颤抖着。
下一刻,季羽书的声音响起:“莫要这样说,等我三哥醒了,定要你们二人比试一番,三哥最喜欢聪明之人,你若去了,三哥一定很欣赏。”
那正厅的帘子被人一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季羽书走在最前面,突然瞧见沈妙,便是一愣,随即又不顾诸位夫人在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问:“嫂嫂!”又低声道:“你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我问铁衣也不肯告诉我,究竟去哪里了?”
沈妙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死死的盯着紧跟着季羽书走在后头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生的十分平淡,平淡的让人觉得也瞧不出什么特点,然而却莫名的吸引目光,只因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聪明人”的气息,他穿着松香色的长袍,青布靴,一双眼睛仿佛夏日的日头,热烈微醺,却又带着一种隐隐的狂热。
沈妙身子一歪,险些倒了下去,罗潭眼疾手快的在身后扶了她的腰一把,还以为她是前天夜里太累这会儿支持不住了。
季夫人见她看着那年轻人,就道:“这位就是救了景行的恩人之一,李公子。”
年轻男子对着沈妙行礼,笑道:“在下……”
“李恪!”
沈妙在心里千万个呐喊,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名字,永远也忘不了这双看似热烈纯稚的眼睛!这个在短短几年间成长为傅修宜左膀右臂,几乎可以与裴琅分庭抗礼的臣子,这个楣夫人的生身兄弟,李恪!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漫长的一生过去后,在今生她竟还能与面前的男人再见,却是在这陌生的国土,在她的府邸,在一屋子的人面前,李恪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的脸色蓦地发白,一边是理智提醒着自己在这些夫人面前不能做出奇怪的举动,一边却凶狠的盯着李恪,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人撕成碎片,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楣夫人兄弟,她前生之所以到最后惨烈如斯,都是败这对姐弟所赐。楣夫人夺得傅修宜真心,李恪鸡犬升天顺势提拔。李恪给傅修宜鞍前马后,楣夫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更加得宠。姐弟二人互相依靠各自升迁,楣夫人想法子嫁出婉瑜,李恪就想法子废掉太子,楣夫人害沈家大房满门抄斩,李恪却和二房三房的沈贵沈万交情颇深。
这一场恶缘,前世今生都逃不掉!可是沈妙怎么也没想到,却是在这里,以谢景行恩人自居的他!
她突然想起了唐叔说的“那是一对姐弟”。
沈妙凶狠的目光让季夫人一瞬间都有些发怔,她问:“娇娘……”
“不是有两位恩人么?”沈妙微微一笑,缓缓移开目光,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诡谲,她道:“还有一位在哪里?”
“方才丫鬟倒了茶水在她身上,我让她去换了身衣裳过来,娇娘的衣裳不少,这府里没有旁的女人衣裳,拿丫鬟的不好,我便拿了娇娘的衣裳应付。”季夫人道。
正说着,却见季羽书看着门外道:“来了。”
那女子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一身轻薄小衫,缓缓而来。正午的太阳因着她掀开帘子而进来,愈发的显得这姑娘美貌绝伦,她轻盈浅笑,光彩夺目,恍惚隔了一生一世,沈妙临死前看见的光鲜。
沈妙站在屋中,衣裳蓬乱而狼狈,脸色苍白,盯着那女子的模样如饿狼,如猛虎,如在心口伺机而动潜伏不安的毒蛇野兽。
那个人穿着她的衣服,来到她的府邸,救了她的夫君,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她面前。
前生的宿敌,今生的死仇,恶缘剪不断理还乱,再一次被推到了命运边缘。
“楣娘见过王妃娘娘。”女子道。
楣娘?
不,你不是楣娘,你是……明齐帝君傅修宜的心头血,新太子傅明的母妃。
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