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

假公主被揭穿后 衮衮 3124 字 2个月前

京郊,华相寺。

昨夜一场雪,满枝红梅皆堆满了霜白,午后也不见消。

这样的天,上山礼佛的人并不多。小沙弥提着笤帚,将院子打扫一圈回来,男人还立在大雄宝殿阶前。佛像就在殿内,他只消多迈一步,跨过门槛,便可入内参拜,偏他一动不动。

一瓣红梅自他头顶飘下,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始终闭着眼,直着背,两手负在身后。

修长手指从袖口探出,无声盘弄着一串奇楠珠子。纯白袍裾随风飘扬,比雪还明净。

小沙弥不觉看呆,正纳罕他是谁,廊下便过来一个知客僧,同男人寒暄了两句,领着他往后院去。

小沙弥直起脖子追了一眼,发现去的竟是山寺北角的客房,他眼睛都大了一圈,愈发好奇。

“毒都蔓延成这样了,知道来找我了?早干嘛去了?”

北客房内,云雾敛正埋首切药。

褐色僧服袖子滑下来,他停手重新卷好。一绺乌发顺势滑落,斜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衬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

听见开门声,他头也不抬地就挖苦,等瞥见来人的气色,又倏地拧了眉,不等卫旸开口,便起身去找药箱,嘴里还不忘咧咧。

“跟你说了多少回,解药尚未制成,你身上的鸩-毒并未根除,只是靠药性暂且压制住了。未免毒-发,你平日且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注意修身养性,不可情绪大动。否则毒火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卫旸浑然不在意,好似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随意拣了张杌凳,他撩起宽袖坐下,将左手放在脉枕上。

雪后的日光轻薄,透过竹帘洒在他小臂,肌肤白皙如玉,直晃人眼。上头的乌黑经脉,便格外触目惊心,一条条宛如皮下游走的毒蛇,沿手臂一路直奔心脏,马上就要横锁咽喉。

卫旸倒一点也不慌,犹自闭目养神,眉心微蹙,分明还在为俗世烦忧。

云雾敛翻了个白眼,施针的动作也明显带着几分愠气,有几次下手过重,连他自己都心虚。

卫旸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云雾敛暗自吸了口气,越发怀疑自己早间听到的传闻,“听说回来的路上,你纵马太快,几次都要摔下来,可是真的?”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能吧,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能把你吓着?”

卫旸没睁眼,淡淡道:“与你无关。”

“嘁。”

云雾敛白眼翻上天,对着他腕心又狠狠扎上一针。

他是大夫,有些事就算卫旸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

这次赈灾时间颇长,他恐卫旸路上毒火突发,便给他备足了能抑制鸩-毒的药丸,足可保他一路性命无虞,可毒血还是蔓延了。

显然这几日,他情绪波动极大,都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毒火攻心都不曾慌过神的人,什么事能叫他牵肠挂肚?

云雾敛哼笑,见他手臂上的血乌淡去了些,便及时收针,难得语重心长地劝道:“既然已经认定人家,那就不要拖着,对你、对她都不好。把姿态放低些,你损失不了什么。”

卫旸自顾自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还是没看他,“与你无关,与她更无关。”

“我都没说是谁呢?”

卷袖子的手一顿,手的主人这下总算肯抬头,拿正眼瞧他,却是瞠着双目,火星滋滋。

云雾敛“咝”声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摊手认怂,“当我没说。”

卫旸懒怠为这点小事同他纠缠,甩了下衣袖,道:“不用多想,只是一个小妹妹罢了,弱小可怜,需要人护着,孤便护着,仅此而已。”说完便扬长而去。

绣着银丝鹤羽暗纹的宽袖在风中猎猎,自有一股汪洋恣意的力量。

云雾敛抱臂侧倚着门框,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剑眉高高挑起,意味深长道:“是吗?”

或许是吧。

哥哥对妹妹从来都是放不下的,哪怕只是捡回来的妹妹。

可他好像并不知道,世间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从“放不下”开始的。

这次回京回得匆忙,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要处理。

卫旸早起便马不停蹄赶去一趟京畿大营,出来又为元曦之事奔波许久。待一切落定,他原是想直接回宫去看她。奈何毒血已经蔓延至脖颈,怕被她瞧见,他这才临时改道去华相寺。路上还顺便跑了一趟她最喜欢的糖津铺子,买了一包梅子糖。

这一通折腾下来,再回宫,穹顶早已是漆黑一片。

各宫都升起了灯火,映得瓦头积雪微微反光。

晚膳已经预备妥当,照旧设在他的寝宫启安殿和铜雀台之间的翠湄居,离两边都不远。

想早些将梅子糖给她,免得她因为自己晚归再闹脾气,卫旸来不及换衣裳,便大步流星,径直往翠湄居走。

可那丫头却没像从前一样,乖乖在里屋等他吃饭。

取而代之的,是章夕樱。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皇后娘娘知殿下今日回来,特特嘱咐臣女好生伺候。御膳房送来些殿下爱吃的酒菜,臣女也亲自下厨,给您添了几样小菜,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她微笑着迎上来,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灯火幽幽,映出她清丽绝佳的容颜。一袭退红绉纱裙如烟似火,束出窈窕身段,衬上那口娇甜的嗓音,诚如一株随水波动的芙蕖,我见犹怜。

饶是铁打的心,也会化作乱指柔。

卫旸却无动于衷,四下扫了眼,冷声问:“曦和呢?”

“元姑娘已经用过晚膳,回铜雀台歇息了。”

“用过了?”卫旸眉心轻折,似是不信,扭头就往铜雀台去。

章夕樱忙叫住他,卫旸侧眸睨来,她却咬着唇欲言又止。

直到卫旸耐心耗尽,她才福了福礼,枯着眉,煞是为难地开口:“恕臣女冒昧,元姑娘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您。这个中缘由,殿下应当最清楚。”

卫旸一震,托着油纸包的手骤然收紧,里头的梅子糖“咯咯”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