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的话一落地,院子里的“饶命声”便响成一片,夹杂着婴孩的啼哭。
有那哭不出来的,还被自己母亲狠狠掐了一把,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出来。
彼时寒意萧萧,砭人肌骨。
檐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定地打横飞起,流苏纠结纷乱,灯光也明暗不定,仅剩的一点明亮也叫满院的哀嚎声浸泡得分外凄凉,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那少年站在灯下,一声不吭,扫了眼满院的“血脉至亲”,便拔腿往院外走。
院子里又是一阵哀嚎,更加凄厉。
他却无动于衷,一张脸叫暗红灯光映得赤红。五官线条较现在要稚嫩些,人也没练出沉稳老练的气度,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矜骄又桀骜,有着如何也不肯弯曲的脊梁。
怒气冲冲的模样,似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直到章老太爷颤颤巍巍站起,高声朝他喊:“殿下不顾念血脉亲情,难道连那丫头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少年才豁然停下。
众人皆一脸茫然,不知他在说谁?
老太爷也没解释,一双老眸虽已昏花,可依旧灼灼有光,隔着大半个院子径直望着他的背影,平静追问道:“殿下这么要强,在外辛苦熬了一年都不愿回来,眼下肯来寻我们,不就是因为实在没钱,给那丫头治病?今日您要是就这么离开,不就前功尽弃了?
“殿下身强体健,受点苦不觉得如何,可她呢?都已经烧了两天,再不看大夫,只怕连年关都熬不过去!
“殿下难道当真忍心看她因为您一时的气盛,而惨死在您面前?”
……
“深夜贸然造访,给方丈添麻烦了。”
清冷的声线划破寂静的夜,慧贤冷不丁从回忆中惊醒,望着面前淡漠清贵的男人,五官还和记忆中一样,却又那么不一样。
他不禁恍惚,一时间忘了回话。
卫旸也没将他的失态放在心上,只看了眼客房方向,道:“云雾敛之事,多谢方丈出手相帮。他可有给寺里添麻烦?若是有,孤替他跟您赔个不是。”
慧贤合掌念了声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客气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了眼他手上那串奇楠,慧贤又直言不讳道:“老衲应当说过,殿下身上的杀孽太重,穷尽一生怕也难以消除,诵经修庙也是无用,不如早日放弃执念,皈依佛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为来世修个善缘。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是真心规劝,希望他放过别人,也放过他自己。
卫旸却笑了,盘弄着手里的奇楠,道:“孤不是在为自己。”眸光隐约温柔。
慧贤微讶,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待细瞧,他已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若是得空,也烦请方丈为舍妹诵经消灾。”
慧贤一愣,这才想起近日京中流传的一段真假皇嗣的传闻,心中颇为震撼。
前些年,因今上有意皈依佛门,太后盛怒之下,将京畿一带的庙宇浮屠都悉数拆除,僧侣也被赶被撵,尽数凋零。唯有他们华相寺,在东宫庇佑下,幸免于难。
不识卫旸真面目的人,以为他是君子之风,日行一善;而知卫旸的人,只道他是想给自己今生所造杀孽寻一个善果。慧贤属于后者,除此之外,他至多就认为,卫旸是在给那位云施主寻个避难所。
而今回头再看,竟是都会错了意。
太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那日说过会给元曦撑腰,果然不出两天,懿旨就从北苑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