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昝虚妄看出他并非虚张声势。
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让他在气势俯视自己。
他眯着眼看了黄元一会。忽然撤了剑。
“本官也不怕你相激,放你一条性命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我昝家百多年望族,你一个小小的寒门要如何灭了它!本官等着你!”
黄元并没有顺着他搭的台阶下来,幽幽道:“在下好歹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圣贤的精义尚未完全领会,但史书却读懂了。向来史书记载的都是百年、几百年望族被灭。王侯将相湮灭在岁月河流中的更不知凡几;然崛起的可都是寒微之人。本朝太祖皇帝就是打铁出身;当朝白虎、朱雀和玄武三王都崛起于乡野。他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捞鱼、在山上爬树的时候,你们这些豪门少爷正被人前呼后拥、或者坐在华美的书房里用心攻读呢!昝指挥以为。你我将来会如何?”
昝虚妄刚平定的心掀起狂涛巨浪。
这一刻,他心中的杀机比任何时候都盛。
他望着黄元。一方面不得不承认:妹妹择婿的眼光的确过人,若少年此刻卑躬屈膝地求他,他只会鄙视看轻他;另一方面又彻骨痛恨他这种无所畏惧,恨不得打垮他的傲气,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这真是复杂的心理!
方火凤听着二人对话,终于醒神,也彻底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昝虚妄面前,哽咽道:“哥哥,若你怪妹妹私奔丢人,就杀了我吧;若你心中还存有一丝怜惜、还顾念一点手足之情,就放过我们,也别再为难杜鹃了。”
昝虚妄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方火凤道:“自来这后,他一直对我很好。只要两情相悦,妹妹对名分无所求;若是没有真情,就算再荣华富贵又如何?”
昝虚妄怒喝道:“为了他,你连自尊都不要了?”
方火凤抬起泪眼看他,凄声道:“自尊,不是靠权力手段争来的;自尊自爱的人,哪怕再贫寒低贱,别人也休想践踏他!妹妹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自尊,哪怕私奔来这,我也昂首做人,不觉比人矮一等;可是今天——”她泣不成声,哽咽难续——“今天……妹妹……才……丢光了自尊!”
她的目光绝望到极点。
大哥,曾经多么爱护她!
这时候还能为她这个妹妹撑腰,她只有感激的;可是,也正是他的撑腰,生生毁了她的未来!
她跪地膝行,又转向黄元哭道:“哥哥也是爱护我,才这样口不择言。他是在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就如同你爱护杜鹃和黄鹂她们一样。试想,若是雀儿姐姐在林家过得不好,你也一定会上门谴责的;你这样寝食不安,不就是因为杜鹃吗?因何不能体谅哥哥维护我的心情?”
黄元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着昝虚妄。
昝虚妄并非愚钝之人,立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他一面后悔愤激之下冲动了,不该抬出昝家压迫黄元。一面又痛恨他的傲骨;想要狠狠教训他,又投鼠忌器;待要将妹妹带走,然后放手施为,还是投鼠忌器。——真要那样,妹妹只怕再不会活了。
想到为妹妹撑腰却弄巧成拙。他恼羞变成怒。
然他和妹妹一样,都有过人之处:
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之事!
当下,他狂怒地一挥手,将茶几上物件全部扫落。
借着这一挥的发泄,他指着方火凤道:“他将黄杜鹃遇劫的过错归咎于昝家。归咎于你,对你可有半点情义?他枉读了一肚子治国经史,也不想想,眼前的事是我等身为臣下可以违命的吗?再者,官场何等复杂。当初他身陷牢狱不就是证明。这等糊涂不知道理的无情义之人,你还为他说话?你自甘堕落,我便不再管你死活,随你为妻还是为妾、为奴为婢!”
这便是变相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