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经理也不着急。
反正只要他人在这儿,跑不了。
……
晚上,谢闻声回到员工的大通铺宿舍,梁大桥满心喜悦地找到他:“我刚刚去外面副食店给孩子她妈打了电话,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要命了。嘿嘿。”
谢闻声有气无力地说:“挨骂了还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我女儿眼看着有救了,能不高兴吗?”
梁大桥攥着谢闻声来到了自己的床铺前,从床底下翻找了半天,翻出了一个布包,然后从包里摸出一个报纸包裹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碎零钱。
有几张百元的,但多数都是几十、几块的面额,甚至还有硬币。
“我攒的钱都寄回去给小美买药了,还剩了这些。”他将盒子递到了谢闻声面前,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五百多了,就当…就当感谢费。”
谢闻声喉头一酸。
此时此刻,他裤包里正揣着那张伍万元的支票,就像是烙铁一样,贴身烫着他的皮肤。
“我不要。”
“你千万别嫌少,这事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你,等小美病情好些了,我让小美认你当干爸。”
强烈的羞愧,让谢闻声猛地站起来,连带着盒子里的碎零钱也洒落一地。
他背过身,不敢看他:“没辙了,我电视台的朋友说,这算不上什么新闻,不给上。”
“啊。”梁大桥眼底的光芒顿时烟消云散了,又重新变得晦暗起来:“这…这样啊。”
谢闻声不想再看到他失望的面庞,翻身兀自蒙头睡了过去。
被窝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五万元的支票,分明应该高兴。
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和仓皇。
第二天清早,宿舍空荡荡只剩了谢闻声一人。
今天仍旧大雨滂沱,梁大桥他们去进行室内培训了。
谢闻声起床收拾了行李和背包,推开门,狂风呼啸着拍打在他的脸上,吹得他睁不开眼。
幸而没有阳光,因为内心藏着阴暗,他不敢见着太阳。
他去了趟经理办公室,将手机给了他。
经理打开了相册,删掉了那一段半空悬挂的视频,重重舒了一口气。
确定再没有遗留之后,他将手机重新还给了谢闻声,嘲讽地冷笑:“回你的老家去吧,这些钱,够你在老家做点小生意了。”
谢闻声沮丧地走出了清洁公司,没有撑伞,径直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坐上公交车,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个字——秦肖。
“喂,谢闻声,我们记者现在就要过来了,你让你的工友做好准备。嗐,这大雨…我们在室内采访啊。”
“没有新闻,没有采访了,我要回家了。”
“啥?你说啥?”
“我现在就去火车站,你们不要过来了。”
“不是…咱不是说好了吗!”秦肖急了:“我们采访之后,电视台会加急播出,说不定今晚就能出新闻,你的工友很快就能获得社会捐款啊。”
“那你们自己去找他吧,他叫梁大桥。”
电话那端,秦肖沉默了片刻,终于似明白了什么。
长久的无言,让谢闻声窘迫又羞愧,他正要挂断电话,忽听秦肖轻笑道:“要回家了?”
“嗯。”
“行,朋友一场,那我祝你前途无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谢闻声能明明白白听出讽刺的意味。
但他并不生气,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
谢闻声坐在了候车室,火车的鸣笛声近在耳畔,检票口也已经打开了。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抬不动脚。
他怎么能让如此龌龊不堪的自己,乘着火车回到殷殷和殷流苏身边。
可是…可是包里装得那张五万支票,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谢闻声翻找着背包里的支票,找了半晌还以为弄丢了,最后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了。
看着支票,他松了口气。
钱终究是钱,吃过苦的人,都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却在这时,他注意到背包里除了衣服之外,好像还有其他的物件。
谢闻声伸手掏了掏,从背包底部,掏出一包油纸,里面塞了几个软软的白馒头。
馒头用油纸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摸着尚有余温。
外面的油纸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谢小哥,如果我女儿将来能治好,你还是要给她当干爸哟,认识你很高兴,后会有期——梁大桥。”
谢闻声的心理防线瞬间决堤了。
他拿出馒头,疯狂地往嘴里充塞着,一边吃,一边眼泪汹涌而出。
周围不少人见他异样,都纷纷探头观望。
谢闻声浑然不觉,嘴里嚼着馒头,躬着身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从来未曾有一刻这般憎恶过自己…感觉自己过去的那点儿阳光和清凉劲儿,全没了。
现在他变成了和经理一样的人,变成了年少的他...曾经最深恶痛绝的那种人。
终于,在检票口关闭的一瞬间,谢闻声用力擦掉了眼泪,决然地冲出了火车站。